回到圣雅克大街156号时,已是凌晨一点许,疲惫不堪的安德鲁在餐厅匆匆吃过厨娘安娜准备好的夜宵,就准备回二楼的自己房间里酣眠。
准备回房休息的厨娘信手将一份折叠便签交给安德鲁,解释说这是房东勒让德尔离开巴黎之前留下的。
不用看,安德鲁内心非常清楚“老东家”的具体去向,一定是回凡尔赛老家了。
一方面,终日待在国民公会与治安委员会,从事那种没日没夜的高强度劳动,的确令勒让德尔心力交瘁,疾病缠身。现在的他只想远离喧嚣嘈杂的巴黎一段时期,在宁静温馨的家乡散散心;
另一方面,或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触景生情,看到自己付出无数心血的科德利埃俱乐部遭遇查封,还被改造成为一座临时监狱;更不愿经过昔日战友丹东、德穆兰、法布尔、塞舍尔等人,走向断头台的那个革-命广场。
安德鲁的确猜对了便条的大部分内容,而最后一段话却出乎意料。那是勒让德尔指示安德鲁于明日的下午茶时分,全权代表他本人,出席与塔里安召集的一场私人聚会,地点是在剧院街的普罗可布咖啡馆。
作为穿越者,安德鲁非常清楚新宽容派领军人物之一的塔里安,后者可算做是安德鲁为数不多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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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出席塔里安聚会的人,不是丹东的支持者,也是丹东的同情者,比如说巴拉斯、弗雷隆、勒贝尔、克朗塞、布尔东、梅尔兰、罗维尔与图里奥等等。
宽容派并没有因为领袖丹东的死亡而彻底衰亡,曾经分散的力量只是在默默酝酿。
“这是一场新宽容派聚集的联络会,还是热月党人密谋的预备会?”安德鲁在心中喃喃自语。
……
寒夜过后的巴黎依然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在圣雅克大街一侧的丁香花和樱花也一如往常的争先绽放,周围空气里弥漫着沁人的香气,引得一群飞鸟在二楼卧室窗台上叽叽喳喳。
依照共和国新历,每年分四季与12个月,每月30天,每10天为一旬,每旬第10日为休息日,今天就是法定休息日。
不过,床上的安德鲁已经被外面的小家伙们,折磨的没法继续睡。简单的洗漱过后,他从床底下扒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制小箱,兜里还留有一枚昨夜的纸杯蛋糕。
来到一楼餐厅,安德鲁将怀中的小木箱交给正在忙活早餐的厨娘安娜,接着说道:“这里差不多有两千里弗尔,足够隐居者们的四到五个月的各种开销。今后每周三的白天,你提前准备好她们所需的食物、酒水、燃料、衣物和书本等,克莱门会在下午送过去。”
安德鲁之所以没有将钱直接赠给伯爵夫人,那后者购买一磅黑面包的费用,会是安娜出门采购的三倍。不仅如此,市面上很多紧缺的或是违禁的物质,只能通过安德鲁指定的交易人安娜,才能在巴黎黑市上,以相对廉价的方式购得。
接过钱箱的安娜点了点头,她没有过多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显然丈夫克莱门已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原本讲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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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的巴黎,安娜和克莱门,这对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妻不仅是安德鲁最早认识的人,也是少数值得信赖的朋友。
去年5月的时候,安德鲁依然寄居在夫妻俩共同经营的小旅馆里。即便这个外省的落魄小贵族前后欠了近两月房租,也没被扫地出门,还在其生病期间,端饭送水,帮助穿越者挺过最艰难的时期。
等到落魄贵族跟随了革-命派的大佬,革-命事业开始发达后,安德鲁也回报了这对好心人。
由于安娜和克莱门的长子约瑟夫阵亡于莱茵兰战场,悲痛欲绝的母亲搂着3岁的小儿子路易在旅店里哭泣,其间也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不乏抱怨共和国政-府与革-命领袖们的过激言词。
谁知隔墙有耳,一路人居然将安娜检举到马拉区警署,并被关进临时拘留所里,等候明日革-命法庭的审判。
当天夜里,心急如焚的克莱门来找安德鲁寻求帮助。而后者利用秘密警察的身份,轻松找到举报者的住址。
一番的威逼利诱过后,那名外省人非常配合的重新修正了自己证词,宣称是自己误会了安娜。
在次日的革-命法庭上,由于证人证词被自己推翻,法官当众宣判嫌疑人安娜宣布无罪,并即刻获释;至于提供虚假证词的证人,则被罚没50里弗尔,或是在采石场服苦役10日。
然而,夫妻俩赖以生计的小旅店遭遇无套裤汉们的野蛮破坏,已经无法继续经营了。
好在安德鲁早有安排,他事先已征询大老板勒让德尔同意,邀请夫妻俩来到圣雅克大街156号做事,安娜担当租客们的厨娘,克莱门负责为勒让德尔和安德鲁提供马车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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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几片棕色面包,外加一碗肉菜汤,又趁着安娜上楼收拾房间,安德鲁随手将兜里的纸杯蛋糕塞给主动凑过来的小路易,并示意小家伙赶紧躲在一旁吃了,别又让妈妈发现了。
过了一会儿,安德鲁出了房间,他径直走到街对面的一家费卢瓦裁缝店,准备为自己定做几套蓝色军服。
没错,花钱定制服这是法军一贯的“优良传统”,同时期的其他欧洲军队也都大体如此,唯独作为官兵军衔标志的金色大肩章属军令部统一定制。
当然,安德鲁的军装也可以等着军需官来配发,但有可能是阵亡者的遗物。除了一无所知的新兵,没人会选择带有血渍的蓝色制服。
因为靠近市区,圣雅克大街还算热闹,到处都是车水马龙。在过街的时候,安德鲁一连躲过了好几辆快速驶过的两轮与四轮马车。
街对面的裁缝店门前原本有一排小流动商贩,贩卖时令水果,烤熟的玉米或栗子,针线和小镜子等日用杂货,甚至帮人磨刀。
然而在一刻钟前,获准在此停靠并提供出租服务的马车夫们照例将移动商贩们赶走。从上午九点一直到黄昏降临,圣雅克大街两旁都将是纳税者的地盘。
快要走到裁缝店的时候,安德鲁听到一群女人在大声争论着,声音明显是从隔壁雄鸡巷里传来的。
安德鲁放缓脚步一听,心中大惊,这些人谈论的政治事情,居然与昨日死在断头台上的丹东有关。
隐约的,一个年轻女人在人群中高呼着:“打倒十人(救国)委员会!”“丹东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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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革-命开始,整个国家剧院区一直都是科德利埃俱乐部的大本营,无论是激进的埃贝尔派,还是温和的丹东派。即便现在俱乐部已被宪兵查封,但同情领袖丹东的依然不在少数。
“这些不合时宜的娘们!”安德鲁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起来。
虽说自己将在下个月赶赴战场,但安德鲁现在的身份依然是治安委员会下辖的政治部警长,有责任去抓捕这些明目张胆污蔑革-命领袖的“共和国叛徒”。
等安德鲁怒气冲冲跑过去时,发现雄鸡巷的叛徒们居然是一群身穿深色亚麻布长裙,裹有白色头巾的中年洗衣女工。
至于喊口号的女子搭配一身洁白的、带有花边衣领的、裙摆及地的连衣裙,头戴一顶看似滑稽的小红帽。
这是裁缝店老板费卢瓦的年轻妻子玛利亚,也曾是科德利埃俱乐部的一名资深会员。
身为政治警察的安德鲁非常确信,眼前这位相貌身材都不错的玛利亚,与生性风流、来者不拒的丹东有过不止一腿。
看到有熟悉的人朝这边走过来,慷慨激昂的“女斗士”并不怎么在乎,那是她不知道对方的警察身份,反而大声招呼同为科德利埃俱乐部成员的安德鲁加入她们的阵营,好为伟大的丹东复仇。
“安德鲁,你快来评评理,现如今的人头代替面包,鲜血代替了酒!我们需要和平和面包,也只有丹东能满足我们!”
几个不明真相的洗衣女工拍着手,一同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要和平,要面包,是足够且廉价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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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摇了摇头,违心的回应说:“女公民们,你们上当了,巴黎48个区的面包全让丹东吃了。所以在昨天,革-命法庭割断他的头,马上你们就有面包吃了。没错,那个革-命巨人过去是正确的,但他已经完全堕落了……”
没等安德鲁说完,裁缝店的老板娘很是愤怒的双手叉腰,她冲着捣乱者大声嚷嚷起来。
“八月十号进攻杜伊勒王宫的时候,丹东跟我们在一起;九月份惩办躲在监狱里的保王党奸细时,他也跟我们在一起。那些控告丹东,并判处他死刑的坏家伙们,当时都在什么地方呢?”
同样气愤的洗衣女工们用力跺着脚,纷纷斥责道:“是的,是的。坏家伙们都躲了起来,等候机会摘桃子!”
安德鲁高举双手,然后用力往下挥,此后,他的声音盖过了在场所有人。
“女公民们,攻打凡尔赛宫的时候,(前国民自卫军的总司令)拉法耶特也跟你们在一起过。在结盟节的战神广场上他发誓效忠于人民,可是后来逃去了奥地利,成了可耻的卖国贼;(前北方军团的司令官)迪穆里埃不仅在瓦尔密战役中拯救过法兰西,还在热瓦普会战打败了最凶恶的国家敌人,但他最后出卖了共和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