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祸根
陈嬷嬷好不容易用重金雇了两顶软轿,匆匆赶到敬和山,看到的便是一脸担忧的秋棠守在寺庙门口,绞着手指忐忑不安。
她连忙把秋棠招到跟前来,不等问话,就听秋棠急急忙忙道:“嬷嬷赶紧劝一劝姑娘,在大堂都跪了快一个时辰,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闻言,陈嬷嬷心里一惊。徐灵芸的身子骨弱,好不容易用药膳慢慢调理,才有些起色,哪里能这么折腾?
而且身子骨再好的人,一个时辰跪下来,谁也受不住。
她面色凝重,低声问秋棠:“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儿出门见了谁,姑娘又听说了什么?”
秋棠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也不确定:“见的是萧家大少爷身边得力的小厮,奴婢估摸着,可能是萧大少爷出事了。”
陈嬷嬷心里暗叹,徐灵芸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好的夫君,远行心里日夜惦记着就算了,盼着萧大少归来娶亲,如今却闹出这么个意外来:“我去劝劝她,你先让人准备好斋饭。姑娘跪了这么久,只怕连午饭都忘了吧。”
“对,姑娘上山后连口水都没喝过。”秋棠只顾着担心,也没想起给徐灵芸送口热水,不由懊恼地直敲自己的脑瓜。
“好了,还磨叽什么,赶紧去。”陈嬷嬷催促一句,见秋棠跑远了,她才走了进去。
一个和尚正闭眼默念佛经,敲着木鱼,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徐灵芸跪在大堂上,虔诚地双手合十,在佛祖前祈愿。
“姑娘……”陈嬷嬷一向嘴巧,这时候却陡然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陈嬷嬷来了?”徐灵芸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高高在上的佛祖,轻轻叹气:“我有些明白,聂夫人为何会搬到尼姑庵里修行,每日听着这些经文,确实能让人静心而不会烦躁不安。”
陈嬷嬷听得心惊,要是萧大少爷真出了什么事,只怕眼前的徐灵芸会皈依佛门,青灯常伴一生,不由苦劝:“姑娘莫要多想,萧大少爷只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很快便会回来的。”
“嗯,我晓得的。”徐灵芸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被陈嬷嬷扶住,才稳住了身形:“嬷嬷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转过头,苍白的小脸露出温和的浅笑,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让陈嬷嬷很是心疼:“姑娘,我们吃完斋饭便回府吧。”
“好,”徐灵芸轻轻点头,最后一眼看向佛像,这才跟在陈嬷嬷身后缓步离开。
秋棠早就让人准备好斋饭,等在后院里,见着陈嬷嬷终于把徐灵芸劝起身了,不由面露喜色,殷勤地伺候着徐灵芸用饭。
徐灵芸勉强吃了几口,实在许久没这么累了,浑身倦得很,陈嬷嬷见她快要睡过去了,只得要了一间清净的客房让她小睡片刻。
刚上榻,徐灵芸闭上眼便沉沉睡去了。
秋棠轻手轻脚替她脱掉鞋袜,要不是捂着嘴,怕是早就惊叫出声。
陈嬷嬷不由皱眉,正要低声呵斥秋棠别吵醒了睡着的徐灵芸,便看见徐灵芸脚底的水泡,也不知道由疼,难为徐灵芸一直一声不吭还跪了那么久。
好在她随身带着上药,叫秋棠替徐灵芸轻轻擦拭干净,一点点用针挑开水泡,慢慢把药膏抹均匀了。
陈嬷嬷又轻柔地卷起徐灵芸的裤脚,毫无意外看见她膝头上的两团淤青。
秋棠含着两泡泪,又惊又悔,帮着陈嬷嬷替徐灵芸抹上膏药,眼泪便落了下来:“嬷嬷,姑娘这腿……”
虽说想要呵斥秋棠照顾得不经心,只是这小姑娘哭得眼睛都红了,陈嬷嬷心软道:“没事,再擦几天药,姑娘的伤就能好了。只是这心里的伤,只怕要不好受了。”
秋棠抿了抿唇,想到徐灵芸站在桃花林时,跟周围喜形于色赏花的人截然不同,满目哀戚和伤怀,就忍不住心疼。
陈嬷嬷也是叹气,回府后,想必需要禀报韩夫人,用韩家的人脉,好好打听一下萧大少的下落。
徐灵芸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在梦中又看见那尊高大的佛像。淡淡的檀香飘来,深深一吸,只觉满心的烦躁和焦虑渐渐散了些。耳边音调单一的经文,一句一句,让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想起那一晚的萧晗,在自己的耳边低语。
徐灵芸只顾着羞赧和欢喜,如今细细想来,才逐渐回忆起萧晗的每一句话。
‘不管发生什么任何事,都不要惊慌……’
不管任何事,不要惊慌……
徐灵芸睁开眼时,脑海中便重复着这句话,陡然间满心的忧虑一扫而空。她相信萧晗会说出这句话,必然有缘由。
既然如此,他会失踪的消息,显然已经在萧晗的预料之中。
那么,徐灵芸是不是可以相信,萧晗是故意为之的?
暗地里,或许有其他周全的计划。
兴许萧老爷是知道的,才故意摆出一副担忧的姿态来。端砚却是i全然不知,焦心地四处打听消息。
亦真亦假,外人更是看不出来,只会以为萧晗真的失踪了。
徐灵芸怔怔地坐在榻上不吭声,让秋棠眼圈一红,以为她又想到了萧大少,没能从梦魇中醒转,便轻轻唤了一句,扶住徐灵芸起身:“姑娘,该回府去了。”
“嗯,”徐灵芸轻轻答了一句,双眉微蹙,似是在沉思,又仿佛在忧虑。
秋棠小心扶住她,上了软轿,立刻启程下山回韩家了。
韩夫人早就等在花厅,见徐灵芸回来,忙不迭地把人拉在身边坐下,抚着她的手背道:“你这孩子就是吓人,二话不说就跑敬和山去了。要不是马夫来知会,我让陈嬷嬷雇轿子去接你,难不成芸儿还打算走上去走下来,这双小脚岂不是要走烂了?”
徐灵芸知道她担心,满脸歉意道:“是我任性,反倒惹得夫人担心了。”
“你啊,不知比平常的小丫头懂事多少,偶尔任性也没什么,只是别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们是一家人,你跟我说说,心里也能松快些,是不是?”
韩夫人一番话,说得徐灵芸眼眶微微湿润,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夫人,我只是习惯了……”
“这个习惯不好,”韩夫人揽着徐灵芸的肩头,想到这个萧姑娘听闻噩耗后,没有哭哭啼啼的,而是躲在寺庙里默默给萧晗祈福。
这是个好丫头,到韩家后从来不惹事,也不摆架子,对她客气尊敬却又不梳理。
要是她的女儿活下来,也跟徐灵芸一样贴心。
韩夫人真心把徐灵芸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于是越发疼惜她:“萧大少知道了,必定不想你一个人把苦水都往肚子里咽下。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还有你那不着调的大哥锦儿,有在萧家的华姨娘,以及萧老爷和萧夫人,很不必一个人扛着。”
徐灵芸轻轻点头,又听韩夫人道:“萧大少的事,我会让人去打听打听。别看韩家平日安安静静的,想要办什么事,算不上一呼百应,却也不缺人手。你只管在家里安心呆着,等事情一打听好了,我必定第一时间告知你,芸儿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萧大少那么聪明的人,哪里会被区区一次出海行商给耽误了呢?”
见徐灵芸面色终于缓和了不少,眉宇间满是倦意,韩夫人摆摆手,让秋棠扶着徐灵芸回屋去了。
她又叮嘱留下的陈嬷嬷道:“萧大少这一失踪,有萧老爷坐镇,闹事的估计没有,但是煽风点火的可能不少。这府里还有三位少爷呢,二少爷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庶出,却是刚出炉的探花郎。这阮姨娘的心大着呢,要是不懂事搀和了,你也不必客气,帮着萧太太处置了吧。”
韩夫人对萧大太太也没多少喜恶,就是这位夫人太过于顾全大局了,总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到头来还要故作大方,实际上恨得咬牙。
要是她,早就把阮姨娘发落得远远的。光是她挑事,又被人几次教唆当枪使,就不能在萧家留下去了,留着简直就是个祸害。
可惜大太太总觉得家和万事兴,一再息事宁人,看着似是大度宽容,其实就是在内宅里埋着祸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得鸡犬不宁。
一般人家,若是姨娘生下子嗣,抱在身边养着也未尝不可,然后把姨娘捧杀,寻了错处打发远了。就算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要亲近不少,更不会被没见识的姨娘在耳边念叨最后给教歪了。
如今萧晗突然失踪,指不定阮姨娘消停了一会的心又得活了。萧昭看着不像是耳根软,容易被人唆使的人,但也说不定听得多了,心里也活络起来。
萧晗不在,萧昭便是排行第二的少爷,又有功名在身。
虽说为官者很少从商,但是做官的,没些真金白银在手四处打点,又怎能爬上去?
每隔几年的大考,选出的人才越发多了,要从里面脱颖而出,不是只看成绩,还有政绩。而给出政绩的,便是上峰了。
要是跟上峰关系不好,哪里来的好看政绩?
说到底,做事离不开前,三少爷和四少爷年纪太小,萧晗不在,萧昭若是出来说要接管萧家,估计连大太太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