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昙一身紫色长袍,蹲在落凤湖旁,湖里有三个飘荡的河灯,何昙拿起一个酒瓶,空荡荡的,没酒了。
“今夜城里好热闹,云河万灯流淌,你这三盏未免太孤独了。”
何昙听到秦终南的声音,回过头来,轻轻一笑,走到了栏杆旁边,指了指城下。
秦终南望去,云城千万灯火,尽收眼底,也是,若论观景,落凤亭最为合适。
但这里闻不到腊燃烧后的油香,听不到人声鼎沸,感受不到人群拥挤,这里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今日出去游玩,我猜你酒喝的不尽兴,要不我们师徒二人再喝几个?”
秦终南看着地上的空酒瓶子回道:“你已经喝了三壶了。”
何昙大笑,“遇俗人,这酒浅尝一二,遇好友,能过三巡,遇知己,可喝一江,独饮,如同白水。”
“那我能和你喝多少?”秦终南问道。
“喝至天明。”
山河阁里,秦终南陪着他喝了一个多时辰,抓起了一把花生塞嘴里。
“年前回来至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月,唯独今天喝酒最为高兴。”
何昙坐在太师椅上,一脚放在座子上,放肆大笑,完全不像一个绝世高手,倒像一个江湖小混混。
楼下的人可就招罪了,吵吵闹闹的还让人睡吗?又不敢去楼上劝,一个是天阶九品的绝世高手,一个是秦广的宝贝儿子,哪个都得罪不起。
何昙忽而跳了起来,手一招,桌子上的分天到了他的手上,“看我为你舞一剑。”
天下间能观何昙舞剑的能有几人,要不是他喝醉,秦终南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到。
何昙身如轻鸿,剑光飘渺,如梦如幻,忽而一个转身,飘到了阁楼外,借一缕轻风,舞动了起来。
秦终南趴在窗户上,拍手叫好。
四年磨砺回来后,他发现周围一切都变了,老爹不在那么严厉,开始对他笑了,姐姐秦湘芗也很少欺负他了,变的温柔的母老虎,犹如一只猫,好不适应。
就连那王二狗,也不在胡闹,变的沉稳许多,唯有自己,如同还是四年前的模样,他心里有故事,这四年的故事,能对何人诉说?
秦终南就这样趴在窗户上,醉了。
何昙一个飘身回来,手掌一收,从眼处压到丹田,地上一堆的水,都是他用内力排出来的,对于他来说,放纵最为奢侈。
何昙把分天归鞘,将秦终南抱了下来,放在了他太师椅上,思考了一会,拿出了一封信,秦广给他的那封,放在了秦终南胸前。
这一觉睡得特别舒心,第二响午,秦终南揉了揉头,爬了起来,一封信从地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转头看了看,何昙不在。
茫然的把信捡了起来,想着昨夜何昙奇怪的行为,这该不是留信走人了吧。
秦终南一把拆开,无信头,无署名。
‘吴三,号刀狂。与何昙为至交好友,少时领悟大道,自创三刀,刀刀狂霸,三刀皆无名……二十四年前,逍遥峰上败于苏北半招,从此归隐太虚山脚,收刀藏名,不问江湖。
正月初一,吴三打马离开太虚,遇一城,必喝一壶杏花酒,吃一只烤鸭。
正月十二,打马至逍遥峰,喝了一壶杏花酒,吃了一只烤鸭。
十二黄昏,与苏北再一战,苏北用了三百零一招,吴三三刀过后,力尽,亡!惜败苏北一招。
此次三刀有名,刀一,大河东去,刀二,开山铺路,刀三,醉倒山河。
现吴三尸首与吴刀皆存于逍遥阁内。’
“吴老头,死了?”一声呢喃,谁也听不见口。
秦终南把信放入了胸口,走向了楼梯,走下了山河阁,走向了终南院。
太虚山有弟子三千,是道派第一教,有不少王孙贵族子弟在里面修行,是朝廷特许的道教观,也因为如此,消耗金粮极大,特别是练丹最为烧钱。
只能从弟子们口粮中节约点出来,秦终南初到此,吃习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刚吃些素,还有几分味道,吃久了,就感觉没意思了。
正好山脚有一个姓吴的老头,养了些鸭子,看着相当肥美啊。
“你是哪来的小子?云州世子殿下?吹牛逼。”
“这烤鸭要离火远点,不然会烤焦。”
“哎呀!你看哪,你那些师兄师姐的,个个都会飞檐走壁,你看你会个啥?剑都拔不出,你干脆和我学刀算了。”
“啥?我可是天下第二的武林高手,我那三刀,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笨。”
“这只太瘦,养肥了再吃,哎呀!你这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祸害我这点鸭子。”
“什么大河东去醉倒山河的,净整个华丽花哨的。”
“你看好了,大河东去,要这样用知道吗?你拿纸笔来,我给你画出来,哪天我死了,就没人教你了。”
“哎呦!你这鼠须笔和羊皮卷哪来的,这不是那萧诚老道的东西吗?八成你小子偷来的。”
去年大年初一,无雪亦无风,太虚山脚下,茅庐里,吴老头杀了所有的鸭,秦终南兑了自己的配玉,换了数十壶极品杏花酒。
“你别笑我痴,你也别笑我穷,我这般潇洒的人,还有谁?”
哪里想到,这一别便是永别。
秦终南如同丢了魂一般,茫然走进了终南院,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非喜非悲,这世上,能与他饮一江、饮一海的人,没了。
终南院前堂里,秦广何昙皆在内,摆上了一桌,就一菜,烤鸭,就一壶酒,杏花酒。
“先吃点东西吧。”秦广对他说道。
秦终南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酒,丫鬟们都被安排到后院去了。
秦终南抓起了烤鸭,左看右看,没了鸭屁股,这是吴老头的最爱。
便撕了条鸭腿,大口吃了起来,喝了口杏花酒,又倒了一杯。
何昙见他准备倒地上,便说道:“别倒地上,他喝不到,你代他喝了吧!”
秦终南犹豫了一下,便仰头喝了,狼吞虎咽,一会,鸭吃完了,酒壶也喝空了。
“你先休息一晚,我给你准备了四百铁骑,何昙与白鸢会与你一起去。”秦广见他吃完了,便走了出去,何昙也跟了出去。
秦终南捏紧了拳头,他恨自己武功平平,不然,他定提剑杀上逍遥阁,可是自己修炼一辈子,恐怕也抵挡不了苏北几招。
他不恨苏北打败了吴老头,也不恨苏北杀了吴老头,吴老头去挑战他,败了死的不屈,他恨的是逍遥阁把吴老头的尸首留了下来。
秦终南拔剑猛的向桌子劈去,剑劈开了桌子,连带着把地板劈开了一条裂缝,秦终南总算吐了一口闷气。
终南院外,秦广与何昙漫步在王府大道上。
“逍遥阁的人一向大度,当不会做污辱吴三尸体之事,你怎么看?”秦广向何昙问道。
“吴三是一位豪杰,逍遥阁的人也不傻,定然不会做此等事,惹天下人笑话,吴三没有亲人,应该是留他尸首做法事,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今日出殡了。”
秦广点了点头,“应该如此,但愿如此。”
何昙看着秦广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若不是如此,你恐怕会让秦终南踏平逍遥峰吧。”
秦广在世人眼里,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严厉,可何昙知道,秦终南对于秦广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些年来,他虽然经常责怪秦终南,但背后里,派人把惹秦终南的人都杀尽了。
最好的列子就是终南院中以前那批丫鬟了,个个都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却在去年,全部派出去,为了保护秦终南回来,十六个丫鬟就只剩了白鸢一个了。
王府里培养的死士何其多,每年都要为了秦终南死掉一部分,王府内最为无情啊。
秦终南走进了卧室,打开了那个密格,将那吴刀三式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又将信封一起放了进去。
过去的就过去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启程。
秦终南突然想起了昨夜那个桂花,交个了好姐姐,也不指法被她弄死了没有。
便转身去了秦湘芗的院子里。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还有那西秦刺客是怎么回事?”
秦终南刚进院子,就被秦湘芗逮着问了几个问题。
“那女刺客没死吧?”秦终南干脆的问道。
“还没呢,我把她关在那了房间里了。”秦湘芗说着指了指最左边的那间房子。
秦终南走了过去,门前有两个女侍卫看守,见秦终南走了过来,便主动把门锁打开了。
秦终南站在了门口,在一个墙角看到了桂花。
“你叫什么名字?”秦终南问道,他相信桂花只是她的化名而已。
“桂花。”她的声音柔软无力,好像随时会消散一样。
桂花抬起头来,看着秦终南。
“把那个东西还我。”
“你说的是这个吗?”秦终南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吊坠小刀,“你来拿呀!”
桂花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秦终南走去,看的出来,那个吊坠对她很重要。
眼看着吊坠就在她的面前,她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却被秦终南一脚踹在了肚子上,倒飞了出去。
秦终南看了她一眼,轻蔑一笑,把那吊坠系在了自己脖子上,“我最近有点事要处理,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等我回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还有多少同党。”
秦终南说完转过身了,笑着和姐姐聊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