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天际,灰色浓云之下,黑色海平面之上,一点白晕浮浪而来。
白晕映进阿叶的眼帘,影影绰绰似一叶帆船,阿叶呆了一呆,心脏立即揪紧起来。
白晕愈来愈近,已经能看清确是一叶帆船。一个浪头打来,帆船被埋没在浪头里,不见踪影。
船上是不是楚渊,阿叶并不能确定,但没来由的紧张蔓延上心头,指甲亦不自觉地掐进手心里。
船跌进浪头里久久未能出来,一切恍惚得像梦一般,阿叶甚至不能确定刚才是不是看见了那艘船,许是,只是梦里的幻像?是她太想看见楚渊了?
脚不由自主往前踏去,想要看仔细了海里面究竟有没有船,冰凉的海水浸没了鞋子裤腿,沁骨的冷,阿叶却没甚感觉,眯起眼睛往船消失的地方瞧着。
脑子里有一忽儿觉得,确实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不觉得冷?
她不禁有些失望。
对楚渊失望,也对自己失望。
如果不想来了,他至少给自己来一封书信说明也好,让自己死了心,不必再牵挂他牵挂得让自己如此卑微,立在尘埃里苦等他的消息。
她也失望于自己的没用。以前做什么事都潇洒利落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落了下乘,莫说潇洒,连从容的气度也没有一丝。
然,对于楚渊,她从来就做不到从容。
海水愈来愈深,已然没膝,一个浪头打来,便将她打翻在水中。冰冷的水浸湿了厚重的狐裘和冬衣,她终于觉出刺骨的冷在身体里蔓延,像针扎过一般,却挣扎不起来。
这并不是梦。她因剧痛清醒过来。脑子里想到了,今天,可能就会死在这里了。不是被海水淹死,便是会被冻死。
各种死法里,这两种死法都算得上窝囊。
想她叶小茂光鲜半生,却死得这样窝囊,真是丢人现眼。
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身后丢不丢人现不现眼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况此时她也说不了算了。
海水往身上漫过来,不过半刻,她已经没有了痛觉,全身麻木得像一根木桩子。这样下去,不消半刻就完蛋了。
可挣扎没什么用。浸饱了海水的冬衣不是她这等弱女子能撑得起来的。如果是楚渊或者二哥那样的武功高手就好了,这点困境要摆脱实在不是什么问题。
楚渊,这样浮生将尽的时候想的还是楚渊。
楚渊楚渊,楚渊就是她这一生的劫数。生也为他,死也为他。
可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来。他不是总是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或者濒死的时候如神祗般降临救她的吗?她在小九颍河被人追债的时候他救了她,在茶楼被人侵犯的时候他又救了她,她溺水的时候他还救了她。
阿叶嘤嘤哭了起来。
楚渊那个混蛋。这叫什么事,她到死也没能弄明白他为什么没来娶她。窝囊地死也就罢了,却连死都不能瞑目。她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还是怎样了,要这样欺负于她!
朔风扑面,眼前视线已然模糊,是处白茫茫一片。
是雪大了起来了吗?阿叶迷迷糊糊地想。
迷糊中,就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的眼角,给她擦泪水。那只手她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听见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这个声音是那样耳熟。意识模糊之际她想的还是楚渊,眼前便现出楚渊的面容来,她挣扎着张开嘴唇,吐出两个字:“楚渊……”
但抱着她的青年问的却是:“茂茂,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了?是谁害你成这样的?”
青年一身玄色衣衫,若非是紧贴在身上,倒看不出是衣衫浸了水。被冻得铁青的脸却并未失了俊美,与阿叶如出一辙的容貌昭示着他的身份。
叶家的二少爷,阿叶的二哥,叶尊。方才被浪头打翻的帆船,正是这位叶二少爷的归舟。
岸上远远传来几声疾呼:“茂茂!茂茂!”叶尊辨出往这边飞奔的人是他的大哥叶澜和尹成念,远远地应了一声,抱着妹妹几个起落便掠到岸上。
两人都快冻成两个冰疙瘩,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寒暄的时候,离家好些年的叶家老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两人又为什么都搞成了这副德行,叶澜与成念心里都有疑问,但现在还需先救一救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妹叶小茂。
成念将阿叶身上冻成了冰坨子的衣裳一扯一拉,轻轻松松便将一副行头扯成了棉絮状,棉絮散落在风里,成念将自己身上的狐裘往她身上一包,包了个严严实实,利落的身手让叶家二位公子叹为观止。
叶家阿大也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看了一眼湿淋淋的叶家阿二,将狐裘就穿在了成念身上,十分冷静地道:“你有内力护体,应该没事吧?先回家吧。”
叶家阿二心口滴血,阿大,她不也有内力护体?我还湿着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差别对待?
成念待要推却,叶家阿大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赶紧回家。”
自阿二手上将阿叶抱了过去,阿大一翻身上了马,策马往城里飞奔起来。
阿二的慧眼看的清楚,他这个一向不喜习武却喜在政治漩涡里打滚的大哥,飞身上马的姿势端的风采卓然。茂茂交在他的手上,当是无碍了。
成念看了一眼叶尊,一贯的冷口气:“小茂的马在那边,二公子去骑小茂的马吧。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就见叶尊叶二少爷两眼一闭悠悠往地上倒去,成念条件反射般一扶,叶二少爷就落在了成念的臂弯里。
成念不得不动用了内力,才将叶二少爷抱上了马,又不得不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叶二少爷穿上,才免使他湿淋淋的衣裳把自己也搞湿了。
催马前行,成念不得不放出内力抵御寒冷,行着行着,便听见叶二少爷的声音自狐裘里传出来:“成念,楚渊那厮在岛上?”
成念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脑子却不在他的问话上,“你刚才是装昏的?混蛋!”
结果,成念就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没能回答叶家二少的问题。
果不出叶二少爷所料,回到家中时他小妹茂茂已脱离危险,只是冻僵的身子要恢复元气实需时日,用二少的话说,如今那样子,只堪用半死不活四字来形容。
叶族长因为二少这句话,把数年未进家门初初回来还落水染了寒的二少又赶出了家门。
二少无处可去,赖在了勾栏界出了名的忘忧林,日日深杯酒满,夜夜软玉温香。然二少流连花丛的同时却也没忘了干一件事,寻找害了他小妹的罪魁祸首楚渊,替小妹报差点殒命大海之仇。虽然他还不知楚渊是如何害了他小妹的。
二少少年时候花丛流连久了甚觉没什么意思,这两年便崇尚起了佛学,一直在清云山宏隐大师那里过着与世隔绝潜心修佛的日子,对于世事不问久矣,世事如何变迁,二少全不知晓,楚渊和他小妹的情事,更是不知。
他小妹阿叶这回却伤得不轻,在榻上缠绵了两月余才能下地行走。当初刚一醒转的时候,她忆起当日落水的事情,心里明白过来救她的不是楚渊,而是她的二哥叶尊。但她自醒后并没见过二哥叶尊的人影,问及,才晓得说错了话又被撵了出去,心里不由好笑她这命途多舛的二哥。
叶尊倒是翻墙来看过她几回。叶家书香世家高墙深院毕竟是挡不住他的好身手,然每回来都不得已选在深夜他们阿爹熟睡之际,彼时阿叶也睡得一塌糊涂,两个从小志同道合的人想要见一面竟是这样难。
这个艰难的见面契机,却是出现在除夕那日的宫宴上。
彼时阿叶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元气,身上的冻伤也养得很好了,数月未出门,她大哥怕她憋得坏了,便带她一起去宫里散心。
她素来不喜去宫里那样的地方,那不是散心的地方,是闹心的地方才对。然她心里记挂着要去找少皇兑现他的承诺,便答应了她大哥叶澜的提议。
叶尊这个江湖草莽出现在庄重且隆重的宫宴上却是因为,近来他听闻中土最后一战,楚渊不但放了他们冥国皇帝的鸽子,还将他围了送给浅陌二人,此等仇恨,于一国皇帝来说,不可谓不大。视楚渊为仇人,那就是他的盟友。
冥国的这一代皇帝上官锦,以爱民如子自居,每年的宫宴上都要邀请几位民意代表入宫参加宫宴,以示他对子民的爱护之意,叶尊想要见一见皇帝促成他二人联手对付楚渊,这无疑是个好机会。
二少叶尊发动在蓝月的所有人脉,自黄牛手中搞到了一张入宫的请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