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陌坐在中军帐中,脸埋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中,已经半天没言语。他手上血肉模糊,却没有敷一敷药,包扎一下。来送信的他父皇的传令兵已经被他斩杀,尸首就在帐门外,他不让动,也就没人敢把尸首抬走。
苏浅被苏启阳控制了起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立时便已明了。
他听到这话时便急得要立时催马回城,却被白誉死死拦住。
“你回去分明是自投罗网,城中怕是已为你准备好了天罗地网等你去。苏浅已经陷了进去,若你也陷进去,我们将再无翻牌的机会,你,和苏浅,就真的碧落黄泉不能相见了。”
白誉说的都对,可是他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晓得他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浅落在他的手中,他先就得扒她一层皮。
他捧在手心里连伤她一根汗毛都会觉得心疼的苏浅,这一回要遭受怎样非人的磨难!
他想想就觉得可怕。
他挣开白誉的阻拦,飞身就要往城中冲,白誉不得已出了手。但他终究不是上官陌的对手。况且是盛怒下的上官陌。
两人在帐前拳脚相加,打得不可分交。
上官陌怒斥白誉:“你如今已经对苏浅忘情了么?她深陷危险之中你也没什么感觉了对吧?所以才能这样理智!我却不能理智地对待,你给我让开!”
他已经急不择言。
白誉回他:“如果你冲进去就能救出苏浅,能救出修罗十三和所有人,我白誉绝不加阻拦!上官陌,你能都救得出么?”
“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怒吼。
“你真是个自私鬼!苏浅嫁给你,真是瞎了眼!”白誉被他一拳挥来打得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不起,却马上跳起来向他也挥过去一拳。
上官陌堪堪避开,抿着唇。
“他们全是你的人,跟着你卖命,你这样的时候却只顾着自己!”
上官陌不言语,依旧想突破白誉的阻拦。
白誉说的都对,他却已顾不了那么多。
白誉很快落了下风,他夺路而去。
一个蓝衫青年挡住了他的去路。是匆匆赶来的叶清风。
上官陌冷冷道:“清风,连你也要阻拦我么?你要知道,晚去一刻,苏浅便有可能遭受难以想象的刑罚。”
“如果你就这样去了,帝凰一定不会原谅你。以她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你料得到吗,皇上?”
叶清风冷静地道。
上官陌颓然倒地。
他可以不顾所有人,却不能不顾及苏浅。苏浅是不会想连累任何人的。倘或因她害死了一众人,她死也不可能原谅他。
“清风,我就是个自负的混蛋。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善罢甘休,藏了阴谋,却还把她一个人留在危险之地。”
上官陌仰面朝天,呆呆地望着天空。
天上一弯冷月,在乌云里躲躲藏藏。
“你又不是神,怎可能事事料到疏而不漏?”叶清风站在他身边,低头望着他。
“我是个自私的混蛋。明明一早就知道他的野心,却从没在苏浅面前提起。若我早提一提,苏浅她有所防备,也不至于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他握紧的拳头一拳砸在草地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坑,他的手立时鲜血迸流,叶清风和白誉望着他流血的手,并不敢上来给他包扎。
不多时,冷月被乌云遮蔽,天空飘起雨丝来。
雨越下越大,上官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冰冷的雨水将他身上月白的衫子湿透,衣袂和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白誉怒目瞧着他,气怒地道:“上官陌,你真是叫我失望!这样的时候不想办法去救她,却在这里挺尸!”
雨水打在脸上身上,他气得身子在雨水里颤抖。
白誉旁边站着楚飞,同样被雨浇得透湿的青年,忧心忡忡又手足无措地望着上官陌,想要问一问要怎么才能救得下他的浅姐姐,眸光触到上官陌的模样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上官陌不言不语,脸色被雨水洗刷得苍白清透。
“真是枉她爱你一场!”
白誉气得一脚踢在他身上。他仍旧没有动,也没有反抗。
叶清风叹了一声,道:“现下还需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所行动,誉公子就不要怒了,让他静一静吧。”
“只是,皇上,您这样糟蹋身子,倘或染了寒病倒了,谁来主持大局营救帝凰?”
上官陌眼皮动了动,却没有起来。
“我是混蛋。白誉,你打吧。”半晌,他没甚表情地道。
“上官陌,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白誉一弯腰,薅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半提了起来,扬手就要打。
叶清风探手握住了他的拳头,制止住了他,道:“誉公子,有些事,你并不明白。”
白誉狠狠的抽回手,一跺脚,转身走了。
有些事,他不是不明白。上官陌若想救出苏浅,就是要和他的老子真刀真枪地对上。他们终究是父子,他老子可以对他不仁,他却不能不孝。
叶清风觉得,有些事,白誉还是没明白。
他自小跟在上官陌身边,有些事,他看的最清楚。
上官陌自小挣扎在他老子的算计里,他那样天赋异禀的聪明人,如何看不透他老子的算计,可是,他老子塞了一个苏浅给他,他为了她,没有第二条路走,他独自一步一步在泥潭里挣扎前行,每走一步,都是往他老子的彀中深陷一步。只要他还想和她在一起,只要他还想保住她的命,他就得往前走。
如果苏浅没有到楚渊身边,如果楚渊没有想要苏浅,他或许不必走得这样难,或许可以跳脱出那个打他小时候就为他量身打造的阴谋。可是,他老子将苏浅算计到了楚渊身边。她那样的女子,不必他老子再做什么,也是会把楚渊给迷住的。
楚渊,他老子的戏本里的另一个英雄,时时处处掣肘他,令他想要跳出阴谋难上加难。他老子的戏本里,他和楚渊,为了一个女人,迟早是要兵戈相向、有一个霸权之争。顺便,他老子还给楚渊不小的重创,给他种下仇恨,让他不得不复仇,不得不争这天下。
他们争,他便好坐收渔翁之利。
事到如今,戏本子已演完泰半,正是要到收网的时候。
到这里却出了岔子。
按上官陌的考量,他老子自是不会放过苏浅,可是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动手。应该是在他与楚渊火拼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老子再站出来,收拾战场,收拾他们一干人等。他将人手,全布置在了那个时候,眼下,是要全力对阵楚渊的时候,全没有人手去对付他的老子。
更何况,这一次,陷在他老子手上的人,不在少数,全是他的精英。他想要行事更捉襟见肘了。
他老子这个路数,叫人意想不到。但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他老子应是要激怒他和楚渊,令他二人失了方寸。方寸一失,做事便没有了度,战场,便乱了。他老子再出手,就方便了。这是他惯用的浑水摸鱼的招数。
既要对付楚渊,又要想办法营救陷进去的人,叫他如何能不愁。
这是他决策上的失误,叫他如何能不怒,不自责。
叶清风居高临下瞧着他,半晌,叹了一声,劝道:“帝凰有一样好处很让人敬佩。她晓得,人只有自己不放弃,才能有反击的能力。所以,无论是身陷绝境的时候,还是病倒的时候,甚或是濒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也没有放弃过。你见过她病得很重却还是死撑着吃饭的样子吗?自然,你是没见过的。她在你面前,从来都是温软的,那样坚硬得近乎铁血的模样,从来都不叫你看见。”
上官陌的眉眼动了动。
抑或应说是疼得抽了抽。
他如何不知苏浅在没有他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她用无形的钢盔铁甲武装自己,连心都是硬的。所以,他能在她身边的时候,便总会想尽办法留在她身边。他不忍她那样对自己。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托大没有带她在身边呢?为什么要给别人带走她的机会?为什么偏偏是在这节骨眼上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他无法原谅自己。
清风说的话他明白。他是劝自己振作。他也晓得应该要振作。他必须要尽快将苏浅和他的下属救出来。多留在天牢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他撑着坐起来,借着叶清风的手一拉,站了起来。抬眸看见不远处来传话的人,他嘴角一抿,顺手牵出叶清风挂在身上的剑,轻轻一甩,剑光一闪,直奔那人而去,清风不及阻拦,那人已被斩了头颅。
叶清风抿唇没言语。
“明日,给他的尸体挂城墙上去。”上官陌冷冷吩咐。
叶清风点点头。
大雨里站了一刻,叶清风忍不住劝道:“进帐子里去吧。”
上官陌尚未转身进中军帐,便见倾盆大雨里,踉跄飞奔而来几人。是戚苍同钟云和诸荀。戚苍身上还负着一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