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尚在震惊当中,苏浅说的,他们有耳闻过的,也有从不知晓的,也有确实目睹发生过的。如此一说,果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了,帝凰她要亲征,他们实应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百分之一万支持。
崔梦雪却已经哐当一跪,掷地有声:“臣请随帝凰亲征西月,不报国仇家恨誓不还乡!”
几个反应快的武将扑通通赶在他后面跪下,请战的请战发誓的发誓。后面跟着跪了一地。
楚哲转回头看看。
这个热闹他还是不凑的好。他就没那个命跟着上战场,请战也是徒做无用功罢了。
果然,苏浅开始分派任务了:“梦雪,如今诸多战将都在边疆,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将新苏交在楚哲和你以及众位臣工的手上,这个责任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重,你们就是我和前方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将士的坚实后盾,你晓得轻重的。”
说得诚恳又委婉又郑重,还是个不让去。
这是楚哲意料中的事。
他屈膝跪在百官最前,端肃地道:“臣领旨,定然尽心尽力不负帝凰所托。”
众官赶忙随着他表态表忠心。
苏浅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落在娇媚妖娆的崔梦雪身上。
崔梦雪烦躁地转开头,哼出一声:“臣晓得了。”
苏浅的满意神色就更深了些。
交代下一应事务,由楚哲总领监国一职,今日下朝并没有似往日一般晚。
她方回到春和宫,楚崔二人预料中地追来了。
彼时她正坐在摇篮边逗两根小豆芽子笑,崔梦雪往她面前一站,眼角嘴角弯成一个下行弧度,“你上战场,这俩孩子怎么办?”
苏浅淡定地道:“带上。”
楚崔二人双双晃了晃七尺之躯,险些跌倒在摇篮前。
崔梦雪跳脚:“你脑子有病吧!这是去打仗不是去观光!就算是去观光,两个豆芽子能看懂些什么?还不是累赘!况且这两个宝贝蛋是新苏的未来,你将他们带上战场是要新苏百姓的命么?”
楚哲尚能有一分沉稳:“浅姐姐,你难道是要拿两个孩子要挟……”斟酌了一下称呼,“要挟孩子的爹?这个也太,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他们是你的孩子!”
苏浅挑眉,依然很淡定:“要不然,你们俩谁帮我带着?”
两个青年瞬间崩溃:“我们?我们!”
苏浅哼了一声:“既然你们不能,将他们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除了带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放心,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孩子开玩笑。你们尽力处理好朝中事务,我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二十几年来,我最会的不是别的,就是如何保命。”
楚哲急中生智:“绿桐姐姐和叶夫人不是还在皇宫里么?交给她们可以放心。”
苏浅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你以为那两个会老老实实呆在皇宫里?自然是随我同行。一路上有她们帮忙照顾,你们也可放心些了吧。”
两个青年嘴角就同时抽了抽:“女人真是世界上最疯狂最可怕的东西。”
“滚!你们才是东西呢!”
“你们根本就不是东西!”
打点行装,点齐兵马,开赴九颍河战场。
街头巷尾又有了新谈资,人头挤人头炸开了锅。一个女人带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去打仗,古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女人叫苏浅,向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怕是全天下没一个人会认为这是个大脑健全的人。
因她是苏浅,无论做出怎样疯狂的事,都是一则悬念迭生的好故事,唯擦亮眼睛支起耳朵看分明听仔细,莫落下一个精彩细节。
苏浅的马车打从官道上经过,身后跟着一万经了特殊训练的皇家禁卫,马蹄踏踏整齐划一,即便速度颇快,也不曾乱了一丝阵型。
这并非是只为好看的礼仪兵,而是实实在在能以一当百的强悍特种兵。全新苏也不过这一万人,于百万军中万里挑一精选而出。
百姓的议论声传来,苏浅无奈地叹了一声。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人看戏有人演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以最清醒的姿态看芸芸众生演一场繁华大戏的那个,今日猛然顿悟,自己才是一直是站在舞台最中央,卖力演一出精彩真人秀给芸芸众生看的那个。
本意却不是为演戏。
奈何人如蝼蚁,求生是本能。
只为求生。做那么多看上去轰轰烈烈的大事,却只为这么个卑微的字眼。苏浅不由得悲从心中来,凉自脚底生,倦意席卷四肢百骸。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悲凉倦怠的时刻,只是那时候有上官陌,她心中便存着一份美好的希冀,那样美好的一个男子,若能挽手共看朝霞落日,该是多么拉风又顺意的事。
彼时为有朝一日能做到这样拉风又顺意的事,委实拼尽了她一身力气。
到如今真的是觉得倦了。从头到脚由里而外都生出倦意来。
这一场征战结束后,倘或还能有幸活着,那就只静静地活着便好,再不要这样艰难挣扎了。
她兀自想着,阮烟雨的儿子叶檀一双黑葡萄眼睛打量她,不甚清晰地咬字:“帝凰姨姨,你的眉眉打结了。娘亲想爹爹的时候也是这样。帝凰姨姨是想相公了么?”
苏浅无语地瞧着阮烟雨,“你素日都教儿子些什么东西?这大点儿的孩子,话都没学说清楚,居然知道想相公!”
阮烟雨将叶檀抱到身边,笑得无可奈何:“等你家清泽和扶光长到这么大,你就晓得了。”顿了一顿,换了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嘿嘿,我觉得,以你这俩孩子的资质,只能比我们叶檀有过之无不及。”
苏浅目光就转到摇篮里一对小豆芽子的身上。
那两双眼睛已经会滴溜溜乱转。不过是不到四个月大的孩子,确实比别的孩子更有灵气些。“敢学坏试试。”
苏浅一只拳头在他们面门上比量,惹得一对豆芽子目光随着她的拳头游走不停。口中呀呀声不止。
绿桐便笑道:“我听说帝凰一出生便能发出有腔有调的声音,清泽和扶光看来是完全继承了娘亲的早慧。”
这个也能遗传?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其实并没想过要他们生得有多聪慧,只不过想他们能平安健康快乐地长大,不再像她小时候一般经历许多苦楚。即便要经历些人生必然的风雨,也不能像她那样日日活在生死的恐惧之中。
马车颠簸,困倦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道:“劳你们照顾一下清泽和扶光,我睡会儿。”
话音落人已经阖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马车行了六日,苏浅除了吃饭出恭的时间是醒着的,其余时间全在睡觉。阮烟雨每日忍不住撩几十次车帘,望望头顶上或明晃晃的日头或清幽幽的弦月,总有一问:绿桐,即便她是属蛇的,需冬眠,但眼下已是暮春初夏,正该是活跃的季节才对吧。莫不是又有了?
绿桐无语望棚顶。
怪道苏浅总喊她阮混蛋。这爱胡说八道的性子当得起这个称呼。
“她自孩子满月之后,每日只得两三个时辰睡眠,已是疲累的很,又天生惧热,每每到夏天总是恹恹的,多睡些时候是有的。话说,今年的夏天来的这样早,才四月就已经这样闷热了。”
绿桐揩了一把鬓角滴下的汗珠。
阮烟雨就叹了一声。
“你说她这叫什么命!偏生出生在帝王家,又赶上那么个破时辰出生,叫人不惦记她都难。”
绿桐叹息:“也得亏是她性子坚韧,人又聪慧多谋,她经历的那些,搁谁头上,怕不是死了千八百回了。”
阮烟雨看一眼她睡得黑沉的模样,忧愁:“她这回这般坚决地亲自上战场,怕是存了要和他们一战到底必分出个胜负来的心思。胜则生败则亡,她现在还能睡得着,可真是被练出来了。”
被练出来的人翻了个身,不晓得是梦中呓语还是什么:“再扰我睡觉,都给我下去。”
两个人噤了声。
探头探脑瞧瞧她朝里的面庞,依然是睡得黑沉的模样。
绿桐便贴在阮烟雨耳边低语:“多少年被逼出来的,即便睡死过去,也能感知身外的动静。”
阮烟雨就又生了一回心疼的叹息。叹息声特特地降低了分贝。
第七日,马车驶出新苏边境,沿九颍河一路往西北走。一万特种兵则沿九颍河南下,去汇合墨凌的军队。
不过一日工夫,傍晚时分,已看见楚渊的百里连营横亘于九颍之滨。
夕阳余晖如一笔重墨,夹杂了些深沉的血色,映得绵延百里的战营雄壮中见悲凉,悲凉中见肃杀。
静静的九颍河闪着粼粼波光,波光是渐暗的红色。
赶车的小郗勒住了马缰。
“帝凰,楚帝来了。”
苏浅悠悠坐起身,悠悠伸了个懒腰,再悠悠打了个哈欠,悠悠白了正掀着帘子等她下车的阮烟雨一眼,跳下马车来。
夕阳沉黯的余辉之中,一身玄色衣衫的楚渊就站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
苏浅愣了一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