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外面泥水漫街,但他那样的人,也是不该沾到的吧?那意思就是人接到了。因为看到了不想看到的心情不爽,一气之下弄了满身泥。
楚渊摇头又苦笑了一声,苦笑之后又浮上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她活着。那就好。他如一抹烟云掠向龙渊阁。
西侧殿的灯倏然灭了。玄衣的青年向床上懒懒一躺,睡了过去。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草草洗漱一番睡了两个时辰,天亮时苏浅穿戴妥当随楚渊上朝。
这是她自接任太子秘书令一职第一次上朝堂。却是在这种境况下。
殿堂上高高在上的楚皇又憔悴了许多,原本就不大精神的一张脸更添了些灰白色。
上朝讨议的最主要的事便是安民心以及赈灾。安民心却是首要。楚渊代楚皇书了告天下书,言明昨日之灾并非天灾,实乃人祸,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采之风流令人叹为观止。
此事若说是天灾,那等同于说天行其道降罪楚国,轻则搞得人心惶惶,重则弄得战乱再起民不聊生也不是不可能。况非常时期瞅着乱子意欲发个战争财的也大有人在。但若说是人祸,百姓心中也许会恐惧祸乱之人的能耐,且更多的是会激起同仇敌忾之心而更抱团。
可见楚渊果然是搞政治的一把好手,将事情分析了个透亮。
楚渊领了灾后重建的重任,赈灾之事却落在了苏浅这个秘书令头上。
这是个大麻烦。各国百年之间将财力全用在了军备之上,楚国也不例外。国库里没多少东西好拿出来的。
苏浅考虑了片刻,是这么干的:豪气干云地将昨日在墓室赢来的金银珠宝咔咔咔往大殿上一倒,动作潇洒又帅气。还未开口说什么,大殿上已是一片抽气之声。但她拿了这么多宝贝出来,总也不能白拿出来连个明白话也不说。一片抽气声中,她声音清泠泠似山中泉水,话说得谦逊又不乏豪气:“吾皇,微臣自苏国来时,微臣的父皇给了微臣一些辎重做盘缠,呶,就是这些了。微臣当时随陌太子一起来,一路上吃穿用度得陌太子照顾,节省了不少开销,因此存了不少金银珠宝。今日国家有难,做臣子的理当先国后家,微臣今日就将这些辎重全部捐出赈灾,请吾皇不要推辞。”关键时刻,不忘拉拔上官陌一把,提高他在楚国人民心目中的形象。虽然他的形象其实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她也不介意让这个高度再高一高。
大殿上又是一片抽气之声。浅萝公主真豪杰也。秘书令大人真乃国之忠臣也。多谢陌太子也。
楚皇看着那晃眼一堆,情绪哽在要哭不哭将笑未笑那里,不知该往哪一个方向发展合适,灰败的脸抽筋似的动了动。心里想着浅浅你倒是把东西也兑换兑换,别这么明目张胆的好不好,那里面的龙凤夜光壶青花莲纹净瓶紫玉祥云如意等等可都是御赐的陪葬品,大殿上过了众文武的火眼的。
其实楚皇倒是多虑了,众文武还真没敢往那方面想。
楚渊抽着嘴角看着一堆珠宝。她背着这些宝贝来他竟然没发觉!
楚皇咬着后槽牙说了几句场面话:“爱卿一心为国为民,此义举堪为百官之表率,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怀,众卿家实在应该多向你学习。”
不忘顺架爬秧,将她的意思圆囫囵了。
苏浅谦卑地拱了拱手:“谢吾皇夸赞,浅浅实不敢当。”
楚渊挑眸看向她,一双秋水样眸子顾盼流光。袖中抽出一摞银票,走两步交到她手上,道:“父皇,昨日轩王叔出殡,飞世子见天降大灾,做主将轩王陪葬之物品捐出,用于赈灾,这是兑换的银子,飞世子托我带了来。”
苏浅在心里赞了一声。这准备,充分。
楚皇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儿子,不知为何叹了一声:“飞世子也是个晓大义的,你却不该由着他胡闹。怎能将陪葬之物挪出来?”
楚渊就深深一拜:“父皇教训的很是,儿子知错了。但国难当头,儿子窃以为人人当尽一份责。三王叔素来廉政清明,爱民如子,想来飞世子这么做,三王叔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楚皇又叹了一声,“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起来吧。”
楚渊接道:“儿臣愿效仿浅浅,将府中下半年用度缩减,今日也捐出十万两银子赈灾。”
“如此甚好。”苏浅不等楚皇发话,手已经伸到了楚渊面前。
楚渊眸光流转,袖中又掏出一沓票子,拍在苏浅手心。指尖不经意相触时,微凉的触觉令他轻轻一颤。眸光黯了黯。
“皇上,微臣以为,众位大人心系家国百姓,此时心中定也已经跃跃欲动为灾民尽一份力了。微臣做了一个小小募捐箱,今日正好带来了,皇上就给众位大人一次表忠心的机会吧。”
哪个想表忠心了?众文武翻白眼。但人家一外国公主弄了晃眼的一堆堆在地上,他们这本国肱骨还真是不能不表表忠心。但忠心可大可小,也分怎么个表法。一位臣子出列道:“皇上,臣等出门时并未带金银细软,不若秘书令大人下朝后差人去微臣府上拿,或者,微臣送到太子府也可。”这样既表了忠心,还可以表的很小说的很大。
苏浅笑道:“也好。不过众位大人做此等于国于民的大好事,国家总该为你们记上一笔。这样吧,众位大人在纸上写下捐款的数字,并签上自己的大名,好作为做好事的证据千年万载地存于史册。皇上,你说臣的提议如何?”
“甚好。国家理当为众位爱卿记一笔载入史册。”楚皇顺杆继续爬。
苏浅将银票往晃眼的那一堆上一搁,拿一柄玉如意压住,从袖子里拿出样东西,折吧折吧,居然成了一只红色箱子。箱子上“募捐箱”三个大字光闪闪金灿灿,是她从未有过的认真工笔。
“表哥你帮我拿箱子跟在我后面。”苏浅将箱子塞在楚渊手上,袖中又掏出厚厚一摞纸片并一支狼毫,招呼驾前太监一声:“公公,劳你给备点墨。”
楚渊附耳低声笑道:“今日袖中委实藏了不少东西,我说你怎么不穿平时那种衣服,改穿宽袍广袖了呢,原来乾坤在这里。”
苏浅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俩,不然你自己倒腾银子赈灾去。或者让你老子从国库里拨。”
“别,我错了。我错了。不过浅浅,你实在是有够刁钻,这下百官不捐也得捐,捐少了都不行。改日我代楚国百姓备谢仪登门道谢。”说是为了他们爷俩,楚渊又岂是不明白,她为的,全是楚国的百姓。
“行。别备少了。备少了上官陌不让你进门我可管不了。”
“……”眼神就暗了下去。
宦官托了墨砚上来,苏浅笑道:“劳公公在后面跟一跟。”
“苏大人客气了,奴才的荣幸。”宦官笑意可掬,托着盘子在后面躬身跟着。
第一个被募捐的便是二王爷楚子非。无奈地笑了笑,在纸上写下了十万两的数字,下面签上了大名。“二王爷捐十万两。”苏浅高声唱票。
大殿上又是一阵抽气。今日破财啊。写少了被她念出来丢死个人。但有前例,不必高过十万两,也还算给面子了。
纸片飞进募捐箱,楚渊晃晃悠悠跟在她后面。
这一场早朝,愣被她搞成了募捐大会,连朝议如何赈灾都省了。
下朝时苏浅又给了个建议:“皇上,宫里每年不是办赏菊会么?您是不是该请请百姓来宫里做客,安慰一下受惊的民众?臣想许多商贾呀世家呀平日富甲一方,一定想朝拜您,一睹圣颜。”
“你说的很是,那就由你来主办吧。”楚皇扯出一丝笑。论及这些小计谋,谁及得上眼前这小女子!
“臣定然竭尽全力,不负所望。”苏浅冲他挑了挑眸,“不过,这是礼部的事,臣这算不算是越俎代庖啊?”
“……”
楚皇还未想个说辞出来,便听楚渊道:“袁靖袁大人暂代礼部尚书一职,不若由他来主办此事,倘使办得好,可以考虑转正。”
苏浅抛去一个激赏的眼神。爱她者,上官陌;知她者,楚渊也。
“也好。袁爱卿就主办此事吧。”楚皇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袁靖不卑不亢地出列一跪:“微臣领旨。”
文武百官心头一震,袁靖果然是有后台的。日后得罪不得啊。不过从商贾身上拔毛,这任务可不咋好办呢。众官又隐隐含笑。
下朝时午时刚过,苏浅和楚渊并肩往外走,边走边聊得火热。楚渊讲述的正是东山皇陵上无虚崖那一段。苏浅没想到,楚渊文章写得好,讲故事居然也极有天赋。一段故事说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配以他清淡如水的嗓音,竟比看见真实画面还憾人。
听他说上官皓月,听他说上官闲,那两人的身份,那两人的能耐,她惊也不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