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张绝美容颜还在闹钟徘徊着，就像唱片一遍一遍重复着......
他这么想着，被景琪打断了游离的神思。
“是...是....,对了，母亲让我监督你回家吃饭，你老是在这里凑合怎么行，废寝忘食也要有个限度。”景琪转了下眼睛，晃了晃哥哥的手臂，“好不容易等到你从美国回来，你不是忙公务就是到处出差。不行，中午我要和你一起回家吃饭。”
“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说罢，宁皓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便抬脚去会议室。
“嗯嗯。”段景琪走向书架，随手抽了一本书胡乱翻着，马靴踢蹋在刺绣精致的地板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书架上有英文，法文，德文的书籍，自己头都大了。
五哥算得上是她最佩服的人了，虽然读的是军校，但是书架上有政坛、物理、文学好多方面的书，各方面都有涉猎。即使常年待在军中，也有诸多兴趣爱好，像弹钢琴什么的他都会，记忆中，五哥好像无所不能。
五哥的才华是所有人都耳闻目睹的。以前，就有人说，林家大小姐是名副其实的才女，段家五少爷是名气远扬的绅士，两人均是才华洋溢的，彼此登对珠联璧合是再好不过的了。如今，这说法也没有改过，自己都觉得只有馨媛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才可以配得上五哥呢。
可惜五哥觉得为国效力才是男儿壮志，所谓舞文弄墨的风流绅士，他都不屑一顾的，而且他不甚喜欢别人那般说他。而品诗赏词什么的是馨媛姐的专长，德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呢。
唉，好无聊。景琪走到窗户前俯瞰着楼下。督府办公厅真的很大，五哥的办公场所占了一整栋哥特式的楼，然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的楼都是西洋建筑，各式形状的花圃里面夹杂着有趣的喷泉，警卫和岗哨隔几步就有一个。
她觉得有点铺张浪费了，可是家里更加的华丽。父亲昔日叱咤政坛，如今大哥和五哥接替之后，段家势头更旺，大有只兴不衰之势。二哥的股份几乎占了德城所有的奢华的百货大楼、银行、电影院、舞厅......在外省的投资也是与日俱增。
整个德城甚至整个中国，提起德城，就没有不知道段家的。想到这里，她有点得意。因为她在学校也因此出了不少风头。
过了好久，段宁皓终于开完会进来了，景琪迫不及待地从红木衣架上拿下他的外套，“五哥，走吧走吧，”说着，挽着他出来。
今日孔峰也觉得奇怪，少帅从同仁医院过来，心情就不是一般得好，这会儿还能耐着性子任七小姐拉着。
“五哥，馨媛姐给林伯伯发电报，说让问候你。昨天林伯母来拜访母亲，四姐还说馨媛姐怎么不自己发电报给你，哈哈哈....”景琪一路喋喋不休地说着。
孔峰闻言从后视镜看了段宁皓一眼。
“知道了。”他无奈地抚了一下额，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外。
“那你准备好了没有，昨天听母亲和林伯母的意思是，她明年从法国修完学回来，你们就订婚？”女孩子提到这种话题，一脸的兴致勃勃。
“你别瞎掺和。”段宁皓的英挺的剑眉一皱，似是不悦。
“我哪有，明明是母亲她们商议的，我只好心告诉你，好心当作驴肝肺。”景琪撇了撇嘴。
“那我谢谢你。”
一提到林馨媛，车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很快，到了元帅府，府邸的装潢不仅华丽而且气派，大有前朝宫廷的风范。
客厅巨大的琉璃灯下，坐着保养很好的段夫人和段家三小姐、回娘家探望的四小姐和二少奶奶。
段景瑟见弟弟归来，温声提醒着段夫人，段景丽和方蕊涵也齐齐起身。
“大家难得在一起吃饭。”段夫人看起来很欣慰，宁皓刚脱身战事，说起来算是胜利，但是儿子心高气傲，极惜段家的兵力，不甚满意，听宁睿说，宁皓还颇为痛心。
算起来，宁皓以前求学读军校，极少在家里吃饭，也只是回国之后才多一些，因此，每每回家，管家必定将府中上上下下打扫，皆料理得井井有条才行。
他在饭桌上亲自为二哥段宁睿倒了酒，感谢哥哥的募捐，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但是仍是很不满意，自己的战事竟还要家中贴补。
二哥和母亲都说他对自己太苛刻了。
晚餐过后，“宁皓，你父亲要我好好管束你们兄弟几个，你们各司其职。”用完餐，只剩下段夫人和段宁皓的时候，“旁人说你年轻有为，勤于公务，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对了，你有空给馨媛发封电报，她离开家快一年了，每次都亲自发电报问候我，你替我谢谢她。”
元帅段之遏在华西前役中，不慎中弹，现在骊山修养。
“儿子记住了。”宁皓与他母亲也不怎么亲近。
半夜里宁皓书房传来几通很急的电话，接着几声汽笛在前厅门口响起，绕过府中的假山群和草坪花圃，四个警卫推开拱形的巨大府门，车子疾驰往德城机场。
“报告少帅，专机已经在等候。”孔峰从副驾驶上侧身对段宁皓说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调整了一下腕上德国进口手表的表盘，语气不惊不变，按了手指关节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据前线电报，段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在俶州撤离的时候，不慎进入孙永明埋伏的地雷圈，踩到大约十五颗地雷，几乎一半的人被炸伤。滞留军医人数不足，药物极度短缺。
军区医院和段家名下所有医院，以及德城三所教会医院，已用政坛调令强制命令，能调的医生全部前往华西。
药品、物资和人力直接用直升机，二少爷捐的军款全部用于此次行动中。
孔峰一一汇报，表情凝重。
段宁皓的目光则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前方，坚决果断。
众人皆知，段家五少爷向来心思缜密，深谋远虑，此次华西战役是他父亲留下的残局，让他来收拾。
早前他一直在军中历练，不曾活跃于政坛层面，如果他能早掌军权，一定不会让内部出现叛徒，也不会容忍手下的人疏忽大意误入埋伏圈。
老元帅麾下旧部现全部听命于段宁皓，他知道父亲年事已高，军中难免人心不齐，政坛棋局中有人心存觊觎，队伍不甚团结，出现这种状况，他已尽力挽回局面，将损失降到最小。
刚刚担任军区少帅三月有余，自然要在此战中树立威望，回撤途中的意外，一定要亲自视察，严整军纪详察军情。
登上专机辗转两个小时到达俶州临时机场，场中约停着十架直升机，接收到命令后，皆速速出动。
“现在情况怎么样？”汽车疾驰向临时大本营。
“伤员正在二十四小时紧急抢救，现处于事发一小时后，事态比较严重。”
“好。”段宁皓薄唇只吐出这一字，放在膝上的右手紧握成拳。
.......
凌晨五点的时候，租界的内关卡急急地通过了若干车辆，是雨萱和院内其他几位外籍医生的车子。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雨萱被主任打的电话叫醒，便和隔壁的波尔医生不约而同出了门，皆是面面相觑。不过医生被半夜叫醒习惯了，时间就是生命。
同仁医院召集了一部分医生开了五分钟的会，主要公布了去前线的人员名单。
前线出什么事了？不是已经停战了么？伤员都已经减少了，又开战了？大家都很费解。
赵院长的秘书告知了军方的意见，此次军方强制要求同仁医院挪出百分之三十的人力和药品，前去支援，自愿为主。
雨萱毅然决然是其中一员。
连夜启程，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坐直升机，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心中怅然，想到前些时日的伤员，就可以料想那个残酷的战场。
刚刚秘书给每个支援医生都发了药品清单，雨萱展开看了看，麻醉剂、止血药物超大剂量，纱布等是平常医院一个月的用量，她的手在抖，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出生在和平年代，但是她出生在这个年代里就应该有自身的价值和意义，那就是治病救人。
飞机刚一落地就有人专车送他们一行人到大本营。
满目疮痍，血腥气很厚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个个病床紧挨着，条件有限，士兵们脸上痛苦抽搐的表情，迫使她刚一进来就对助理刘若琪说道，“准备手术。”
炸伤不同于简单的取子弹，炸伤可能伴随着烧伤，会更加痛苦，雨萱是出色的外科医生，做起手术来虽然得心应手，但是仍想极力减少病人的痛苦。
若琪不停地擦她额上的汗，她感觉自己的衣服几乎快被汗水浸湿透了，但是拿手术刀的手依然坚如磐石，丝毫不抖。
“杜医生，下个伤员由黄医生负责，你休息一下吧。”
“好，”雨萱出了一口气，在狭窄地临时休息室坐下，“小张，给我一个血袋。”
“杜医生，你要献血？”小张拿了器具过来。
“是的，我是A型血，没准可以用的上。”雨萱一边说一边卷起自己的袖子，“你去忙吧，我自己抽就可以了。”
“好的，千万注意休息，别逞强，后面更累着呢。”小张嘱咐完便进入忙碌的人潮中。
她点点头，自己缠了绷带，插针进入血管，看着血进入带中，竟微微笑起来。
段宁皓正在另一个休息室和当地一个富商交涉着，希望对方可以有偿提供条件更好的场所和设施。
交涉完毕，出了休息室，刚好看到雨萱穿着白大褂，唇角上扬的模样。
“合作愉快。”段宁皓和他简短握了手，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她所在的方向。
他不愿意多走一步，仍停留原地，因为此刻的位置，他可以用余光看到她的全景。
副官跑过来叫他开会，宁皓才抬脚，点点头，大步流星地随孔峰去临时搭建的会议室。
血袋装满四百毫升的时候，雨萱自行拔了针，在标签上填着自己的信息。
忽然窗外大雨滂沱，下吧，希望大雨可以冲刷那些血迹和炮火的痕迹。她听着雨声，趴在桌面上渐渐有些困顿，两只手臂都有些酸痛。
醒来的时候掏出怀表一看，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咦？她背上不知道什么被盖了一件军氅，优质黑色的獭毛围在脖子上很温暖，一起身披风袍掉到地上，颈间一凉。
透过办公室的门缝看到外面仍然人来人往，雨萱顾不得想其他，把军氅搭在椅子上，正了正白大褂，就马上投入工作的紧张状态。
“若琪，去叫义和医院的赵主任，大雨过后战事刚过，为预防突发的疫情需要打疫苗。”雨萱暂停了手术，看着窗外的大雨没有停的趋势，迅速拿了一张清单。
赵主任的大褂和雨萱的一样，均是血迹斑斑。他明白她的意思，的确，战事、地震、洪水等过后需要打疫苗。
雨萱同他商谈着，义和医院是段家名下的医院，作为同仁医院医疗组的组长，她认为有必要马上向段军军方汇报并全员实施。
“这是疫苗品种和数量清单。”雨萱的大脑几乎不曾停歇，又思虑得很周全。
赵主任接过清单大致浏览着点点头，刚转身便看见段宁皓一行人朝这边快步走来，想来是视察。
雨萱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这位少帅确实是夺目，身后两侧参谋长已是伟岸，竟生生成了他的衬托，这是一个让人容易沦陷的男人。
不过她脑中正在自动清点麻醉剂的余量，没有像初次见他那样短暂出神。
怎么他的参谋长皆披了军氅，唯独他没有？
“杜医生，二床伤员伤口出血了。”小张急匆匆跑过来，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少帅正好过来，我同他商议，您去忙吧。”
雨萱点点头，几乎小跑着离开。
他说罢便主动迎上段宁皓，将雨萱的意思转达给他，又附上疫苗清单。
她刚给病人止完血，拉开隔帘，看到大概十米远处的走廊上，赵主任仍在汇报着，段宁皓感觉到一道柔和目光的注视，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有一刻仿佛时间都在定格。
雨萱撩了一下额上掉下来的碎发，轻抿了一下唇，转身去另一个病床了。
走廊上，宁皓的神思似是还停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
“少帅，杜医生的意思是，在俶州发生过战乱一带的居民也需要打疫苗，因为下了大雨，是病菌病毒滋生的具备条件，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需要额外准备三倍的疫苗。”赵主任指着清单耐心解释着。
宁皓越发觉得她对待工作是极认真的。
那天刚离开同仁，就派人简短打听了她的状况，是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赵主任和他没想到杜雨萱会这么做，如果是他的话，极有可能只准备这一支队伍的药品或者疫苗的数量。
“可以，俶州临时机场所有飞机随时待命，德俶线的火车专线只听医药处调遣。”段宁皓应允了他，又转身对方思南吩咐道。
他处理好事宜，抬头去寻那抹娉婷的背影，视线掠过几个病房都没找到。方思南看到他这般，眼神有些复杂。
.......
段军警卫队进行了最终排查，地雷全数设了警戒线，又发现五人生还，需要车辆运回大本营。而目前地状况是，段宁皓把几乎所有的车子都用于运输物资上了，已经没有多余的车子了。
“用我的车子和备用军车。”他下命令时一向果断，“我也过去一趟，这里交给你们。”
段宁皓想去看看这个孙永明究竟有多狡诈，伤害他的士兵是么？他会让他加倍奉还的。
若琪收到命令跑过来对雨萱说明了情况，少帅指定她和其他几位医生去警戒区救人。
她刚替一位伤员上了石膏板，指定自己去？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好像自己只见过他两面吧。
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勤务兵带领三人到一个极宽敞的黑色车子旁。
宁皓开了一侧车门对雨萱示意，孔峰有点诧异，少帅好像从来没为哪位小姐亲自开过车门，三小姐之前还说让少帅应该对每位女性都绅士一点的。
雨萱有点别扭地坐在段宁皓旁边。她看到远处山间居然有一道双色彩虹，非常漂亮。脸上不自觉的浮起温柔的微笑来。
段宁皓从后视镜内静静看着她的表情，是的，迷人的微笑。繁忙厚重的工作丝毫掩盖不了她天生丽质的容颜。
正看着，突然车子一个急转弯，她身子倾斜失去平衡，直直倒向段宁皓那边，呼吸紧张地一滞。
“少帅，有路障。”司机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车子平稳的时候，雨萱从他怀里起身，脸色微红，自己的胸前碰到他的手臂，一只手刚刚还牢牢抓住他的衣裳。坦白说，她一直不敢直视他。
“抱歉。”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她有点讪讪的缩回手。
到达现场之后，勤卫兵在前面带路，“少帅，您跟着我的脚印走，以防踩到雷区，三位医生带好医药箱依次请跟到后面。”
雨萱背着医药箱紧跟在段宁皓后面，一行人在警戒线的外沿蜿蜒走着，山路不好走，再加上刚下过雨，泥泞又粘鞋。
正走着，她没留意踩到一颗光滑的石子，一声惊呼，差点摔倒，要不是她护着医药箱身子不平衡，也不至于要摔。段宁皓迅速转身托住她的手臂。
“没事吧。”他冷如清辉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
“没事，谢谢。”她和他的视线对视着，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个节拍。
“你走前面。”宁皓的语气不容拒绝，也没问她同意不同意，直接把她的医药箱背在自己肩上。
雨萱不太敢反驳，若琪转身和小张对视了一眼，紧跟着段少帅的步伐。一路上，若琪看到少帅单肩背着医药箱，左手一直虚扶着雨萱姐，但是她在前面看不见。
已经到达了，雨萱看到树下躺着五位重伤的人，两位昏迷。
“纱布”，雨萱戴上口罩和胶皮手套，伸手向刘若琪，“小张，做心肺呼吸。”
“镊子”。
“医用酒精。”...
若琪一样一样递过去。段宁皓在旁边给另一个士兵做心肺呼吸。雨萱瞥见，觉得这位少帅竟好像无所不能，颇为佩服他。
“输液瓶。”雨萱给其中一位扎上针，举着输液瓶，“帮我举一下。”她对段宁皓说着，因为另一个勤卫兵已经举了两个。
他从旁边捡了一跟粗细合适的树枝，坚实地插在地上，接过输液瓶，挂了上去。
“好办法。”小张见到之后，不禁赞了一句。
雨萱无暇去看是什么样的好办法，宁皓从口袋掏出手巾俯身在她额上拭了拭。她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男人的气息，心神动了一下，眼神和手仍停留在伤口的处理上。
时间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几个伤员的重要部分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皮外伤仍裸露着。
“若琪，你处理一下吧，我先休息一下。”雨萱主动请下阵来，看来是真的消耗了许多体力。
她刚坐在一颗大石头上休息，就看到一队人上山来。远远看着后备军车停着，担架队也上来了。
本想站起来，腿真的麻了，一时站不起来。宁皓见状，俯身拉起她放在膝上的手，她顺着力道勉强站了起来。
“谢谢。”雨萱没料到他会拉起自己的手，自己也毫无防备，站起来的时候，双手在空气中虚晃了几下，背在身后，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也帮着处理了简单的包扎，手上和衣服上都沾了血。雨萱和他交握过的手上也沾了些血迹，大家的衣服都是污秽斑斑。
宁皓倒不以为意，看着支援的人越来越近。
“我们先走，伤员后面。”说着，已经拎起雨萱的医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