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烜与马修闲聊之时,徐作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怯生生的年轻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有几个还衣不蔽体,全都打着赤脚,面黄肌瘦,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徐作新兴奋地说道:“大帅,这些人都是我老家那边的人。他们也听说了黑旗军的威名,恳求加入黑旗军。”
自陈家堡之战后,杨烜便放开了募兵的禁令。各营连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招募官兵,但要对照司令部制定的征兵标准,精挑细选应募士兵,并且不得超过编制数量。
若按现代的标准来看,徐作新带过来的这些人,身材瘦弱,并非当兵的料子。但在晚清,华人普遍营养不良,这些人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杨烜也就不挑剔了。
杨烜向马修介绍,说徐作新年轻有为,已是黑旗军的近卫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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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些不到二十的娃娃兵,马修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而又悲天悯人的表情。
他早就听说,广西盛行拜上帝会,与基督教教理相通,已经传播到了粤西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肇庆府一带。
马修一度想深入广西,拜会拜上帝会首领洪秀全。走到罗定州时,由于广西天地会起义,道路阻断,他转而来到罗定州信宜县,见到当地拜上帝会头目凌十八。
只言片语间,马修便发现拜上帝会教义荒诞不经。什么洪秀全是上帝次子,上过天堂,得到上帝御赐宝剑“云中雪”,完全都是无稽之谈。
更令马修震悚的是,拜上帝会吸收小孩入会,向小孩灌输拜上帝会教义。当马修提供质疑时,那些小孩怒不可遏,简直要与马修拼命。
马修只得落荒而逃,返回了佛山镇。他不知道的是,拜上帝会即将在金田发动起义,太平军也吸收了大量的童子兵,称为“牌尾”。
历史上,很多太平军名将都出身于童子兵,譬如陈玉成、李世贤、陈坤书、谭绍光、范汝增等。
但是,历史的另一面是,太平军高层把童子兵充当炮灰,或让他们充当敢死队,或让他们为全军殿后。譬如,1862年江苏嘉定之役,由童子兵组成的忠勇小队奉命死守城池,全部战死。
马修在广州、佛山镇生活多年,对华人的悲惨命运已经司空见惯。可是,看到杨烜招募娃娃兵入伍,马修想起自己在罗定州的遭遇,一改平时和善的面貌,气愤地用英语说道:
“将军,这些孩子有的才十五六岁。你应该创造机会让他们读书,让他们种田,让他们学习一门手艺。他们加入黑旗军,就成了杀人机器。你这样做,会受到上帝的惩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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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烜看着马修,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英格兰人无疑是个品德高尚的传教士,也是一个虔诚的清教徒。
他在华南呆了很多年,吃了很多苦头,虽然并未发展出多少新教徒,却从不灰心丧气,深受当地人的尊敬。虽然才四十多岁,却已两鬓斑白,看起来像个六十岁的人。
按理说,马修熟悉华夏国情,应该知道华夏年轻人没有出路,犯得着为此动怒吗?
杨烜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马先生学富五车,应该知道中国有个典故,叫做‘何不食肉糜’。英国国力昌盛,国内尚有许多童工,三四岁大的孩子都要爬到几十米高的烟囱里清理炉灰。
“华夏积贫积弱,年轻人没有上阶之路。先生久在中国,应该明白这层道理。徐作新带来的这些年轻人,衣不蔽体,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加入黑旗军,他们很可能会饿死、病死。
“我招募他们入伍,不是要他们当炮灰,而是要解决他们的衣食问题,教他们读书认字,教他们新知识,为中国播种希望。”
英国的世界第一强国、世界工厂地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时至1850年,英国工厂主仍在大量雇佣童工。这些童工受到非人的待遇,被人称为“白奴”。
听到“播种希望”几个字,马修颇受震动,默然不语。
杨烜转而使用中文,询问大家的出身、入伍动机。
大家虽然听不懂英语,从杨烜与马修表情中,不难得知两人正在争论什么。
这些年轻人没有见过大世面,当着杨大帅的面,吞吞吐吐地不敢说话。
徐作新见状,带头说道:“诸位兄弟不要害怕,大帅一向平易近人,问咱们什么,咱们就答什么。我先说一下,我是佛山镇上华村人。
“父亲本是佃农,跟船到广西跑航运,货物被官府罚没,船老大投了艇军。我爹被地主活活打死,母亲也病死。我走投无路,只得加入黑旗军。
“在黑旗军里,我吃上了白米饭,有了衣服穿,识了字,懂了大道理,人生也有了希望。诸位兄弟,你们有什么遭遇,为什么要加入黑旗军,不妨也说跟大帅听听。”
接连听到“Hope”和“希望”,马修再次受到触动,一度怀疑徐作新能够听懂英语。
在徐作新的鼓励下,很快就有一个衣不蔽体的青年应道:“回大人,不,回大帅的话,我叫冯海洋,和徐连长是同乡。我为地主照看小孩,那小孩暴病而死。
“地主报官,说我害了他的小孩。官府不问青红皂白,派衙役下乡抓我。同乡都不敢收留我,我在外面风餐露宿,幸而遇到了徐连长,恳请大帅准我加入黑旗军。”
……
几个人诉说了各自的遭遇,也让马修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他再次环顾众人,说道:“我在中国呆了十多年,这里已是我的第二故乡。中国日益沉沦,我也十分难过。满清士大夫愚昧无知,若青年再不觉醒,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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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动情处,马修眼角一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杨烜见状,又生出许多崇敬。这个马修德行高尚,又能知行合一,比那些熟读四书五经的伪君子好多了。他安慰马修道:
“先生无需难过。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艰,做则必成。中国民众吃苦耐劳,读书人温良恭俭让,只要我们领导得力,一定可以改革弊政,推翻封建腐朽的满清,再造一个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华夏。”
马修听罢,若有所思。
杨烜转而问徐作新道:“你说要回去报仇,大仇得报了吗?”
自打做了杨烜的亲兵,徐作新就念叨着要报仇,杀死村里的地主,为父母报仇血恨。
没想到,徐作新又说出了惊人之语:“大帅,我放过了了那个地主,也不准备再报仇了。”
连马修也感到意外,对徐作新刮目相看。广东民风彪悍,土客仇杀屡屡上演。有时候,土客械斗规模堪比打仗,伤亡竟能达到百人之上。
却见徐作新不急不忙,缓缓说道:
“我去地主家时,发现地主也愁眉不展,家里哭声一片。一打听,才知道官府今年加征粮税。这地主没有功名,也没有做大官的亲戚,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变卖家产缴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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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我这才明白了您的话。地主逼迫农民,是因为官府逼迫地主。咱们只有打倒官府,只有变革现在的制度,才能让民众过上好日子。”
杨烜和马修相视一笑。
马修听说过黑旗军纪律严明,不扰民,不滥杀无辜。他学贯中西,认为这不过是杨烜的小伎俩。
李自成起兵之初,农民军纪律也比明军好。一旦入主北京,农民军立马就暴露了本性。杨烜虽然智识过人,也不过是另一个李自成而已。
听过徐作新的话,马修再次受到震动,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向杨烜握手致意,说道:
“将军,我的见识还不如这个小兄弟。我愿意加入黑旗军,谨以微贱之躯,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