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天使馆内坐定,一名亲兵奉上清茶。
马休.佩里喝不惯这种苦涩的中国茶,可他心里知道,唐约翰已成为琉球的“太上皇”,自己能否与琉球签订通商条约,关键在于唐约翰。
为此,他不得不耐下性子,陪唐约翰喝起清茶。唐约翰在中国呆久了,养就一番气定神闲的本领,谈锋甚健,就是绝口不提让琉球开放通商的事。
马休.佩里听得三心二意,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
“约翰,你说过,你也是美国人,愿意劝说琉球人与美国友好通商。琉球国王最听你的话,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琉球王,撮合琉球与美国签订条约?”
真是个急性子。
唐约翰笑笑,说道:
“马休,你做了准将,脾气可一点儿没改。现在已是下午,快要吃晚饭了,咱们就不要再惊动琉球王了。咱们许久不见,好好聊一聊,再吃顿好饭。明天,我陪你见琉球王,保准让你满意。”
马休.佩里无奈,只得坐下来与唐约翰清谈,只聊些东亚各国的风物、美国南北势力的消长。
到了傍晚,亲兵奉上晚饭,不过是四菜一汤。马休.佩里饭量大,饮食讲究,看着清淡的菜肴,不由得暗自叫苦。
琉球人对洋人甚是恭敬。马休.佩里上次在那霸登陆时,琉球人供应的饮食相当精美。但唐约翰是个清教徒,对饮食并不讲究。
佩里知道唐约翰的宗教信仰,也知道清教徒严禁饮酒。但今晚的菜肴实在是太寡淡了,佩里如果不喝酒,简直就吃不下去。
他忍不住问道:
“约翰,你要是你不介意,我喝杯酒如何?”
出乎佩里意外的是,唐约翰竟然笑道:“当然可以,我陪你喝两杯。”
佩里不可思议地看着唐约翰,说道:“约翰,你真的变了。想当初,你为了维护清教徒的宗教习惯,甚至不惜得罪海军上司。”
唐约翰却笑道:“中国三百多年前,有一位名叫王阳明的大哲学家,创建了心学。王阳明临终前,别人问他有何遗言。王阳明笑笑,说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我现在的心境自然达不到王阳明的境界,但觉得他的心学很有道理。禁酒只是清教徒的外在约束形式,只要我的心中矗立着清教徒的信仰,偶尔饮酒亦有何妨?”
汉语是一种博大精深的语言。唐约翰翻译“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句汉文时,绞尽脑汁,用的是“This,heart,is,bright,but what,,be,said”。
尽管如此,唐约翰依然觉得英文不如汉语原文简洁、典雅。
佩里听到这句,若有所动,小声重复了好几遍,似有所悟。不过,他是个粗人,不像唐约翰那样有心思研究哲学,想了几遍也就放弃了。
佩里再次感到一种挫败感,嫉妒起唐约翰的博学。他像是在赌气似的,咄咄逼人地问道:
“约翰,既然你心中光明,咱们何不叫几个红衣人,一起乐一乐?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呀!”
琉球国的妓女,称之为“红衣人”,住的地方称为“红衣馆”。
按惯例,每逢中国派册封使来琉球,琉球王就会派红衣人到馆内伺候。每逢册封使到,则不允许本国人夜晚到红衣馆,以免发生争端,给中国册封使留下不好的印象。
佩里上次来琉球时,携带坚船利炮。琉球王惶恐不已,派人好生招待佩里。红衣馆里的红衣人,自然也奉命侍奉佩里,令他销魂不已。
唐约翰笑了笑,说道:“你我分别已久,找几个红衣人喝酒助兴,有何不可?”
佩里大喜,抓起酒杯敬了唐约翰一满杯。
琉球是个小国,那霸虽是琉球最大的城市,实际面积也不大。红衣馆离天使馆不远,没多久,四个风姿绰约的红衣人,由琉球官员率领,进屋伺候唐约翰两人喝酒。
两个陪酒的,两个舞乐的,身材很好,年纪都在二十左右。
一个陪酒的红衣人,稍微年长,像是四个红衣人中的大姐大。她穿着白底青花衫,故意透着大红的内衣,大方地扫视唐约翰和佩里。
唐约翰略显矜持,佩里却一脸色相,向她挤眉弄眼。这位大姐大很合佩里的意,便坐在了佩里旁边。
另一个穿五彩印花衫,系紫绉纱汗巾,不苟言笑,略显紧张,似乎出道才不久。她坐了唐约翰旁边。
另外两个舞乐的红衣人,穿着绿底五彩白花衫,束着大红纹丝带。一个弹三弦琴,轻声吟唱异国歌曲。另一个伴着歌乐,翩翩起舞。
四个红衣人都略施粉黛,美丽动人,衣服、容貌都与汉人女子神似,却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红衣人劝酒劝得殷勤,亦毛手毛脚的,极力讨好这两位洋人。她们知道,这两位洋人,一位是越国的正使,刚刚为琉球王册封了王号;另一位是美国的舰队司令,曾把日本德川将军吓得瑟瑟发抖。
怀着朴素的爱国心,她们很想伺候好两位洋人,好让洋人保护琉球国。
虽然语言不通,精明的唐约翰和佩里,也都明白红衣人的心思。
唐约翰想起了一句唐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几位琉球的红衣人,虽是化外小邦的娼妓,却比那吟唱后庭花的商女可贵。
佩里则莫名生起一种英雄浪漫主义,妓女为爱国而献身于异国的英雄。英雄则慨于公义,毅然挺身而出,保护妓女的国家。
幻想归幻想,现实却是另一回事。佩里深知自己乃是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身上肩负着外交使命。逢场作戏可以,想入非非可不行。
不过,取之不尽的美酒,投怀送抱的异国美女,还是令佩里放松不少。他与唐约翰一起喝酒,一起与琉球红衣人嬉戏,关系亲近了许多。
两人用英语交谈,不必担心红衣人偷听,谈话也变得更加坦诚。
谈到最后,自然还是美国与琉球开放通商的问题。佩里深知琉球地位重要,要求琉球开放那霸港,作为美国商船的补给站、贸易中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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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琉球与越国的宗藩关系,这事琉球人做不了主,该由越国人作主。唐约翰是越国的使者,又是越王的亲密战友,自然是他一句话的事。
唐约翰知道躲不过去了,说道:“没问题,琉球可以开放那霸港给美国商船。这事可以形成条约,但越国是琉球的宗主国,条约方应当是越国与美国。”
佩里酒量大,虽然喝了许多酒,思路仍然清晰,便说道:
“约翰,你是越国的使者,自然能代表越国与美国签约。我看,我也不必到越国来回跑了,咱们谈妥条约,就在那霸签了吧。”
唐约翰喝酒少,头脑异常敏锐,沉思片刻,说道:“可以。但我来琉球时,并未得到越王的授权。我只能和你签订一个草约,再送回越国,请越王批准。”
这样做也符合国际公法,佩里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就在酒桌上,当着琉球红衣人的面,唐约翰与佩里谈妥了开放琉球那霸港的原则:
琉球开放那霸港给美国商船,但美国军舰在未获得允许前,不得擅自靠泊那霸港。除此之外,琉球亦将与美国友好通商,其商业规则遵照美国与越国之间的既定条约。
佩里大喜,原以为越国插手琉球事务后,他要经过漫长的谈判,方能与琉球达成共识。没想到,就在这个酒席上,两个洋人就决定了琉球对外通商的大政方针。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美国传教士的:东亚人决定大事,靠的往往是酒桌上的默契,而非洋人那种漫长的辩论、艰苦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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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唐约翰节外生枝,对佩里说道:“马休,不知你是否知道,琉球在历史上‘一国两属’,即表面上作为中国的藩属国,实际受日本萨摩藩的控制。
“我们越国采取重商主义立场,日后必要保护琉球,使琉球摆脱日本的控制。越国与美国是友邦,自然支持美国在琉球行使正当商业利益。
“但我们必须排除日本在琉球的影响力,才能保证中美两国在琉球的利益。马休,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两个联手,舰队规模更大,可以吓倒日本人,逼迫日本人退出琉球。”
马休.佩里同样赞成惩罚萨摩藩。1837年7月11日,美国商船莫里森来到萨摩,借交还日本难民之机要求通商。萨摩藩恩将仇报,以炮击回应,美船退走。
萨摩藩堪称是日本第一强藩,藩主岛津齐彬非常强硬。马休.佩里在萨摩藩登陆时,便受到萨摩藩武士的威胁,对岛津氏印象极坏。
要不是美国总统、国会三令五申禁止佩里开战,以他的暴脾气,早就想教训教训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日本武士了。
而萨摩藩也是日本攘夷派的大本营,主张与洋人决战,把洋人势力驱出日本。(历史上,德川幕府末期,萨摩藩甚至还曾与英国发生了战争,即为萨英战争。)
马休.佩里从唐约翰那里得到了好处,自然要投桃报李。他觉得,这亦是感谢琉球红衣人的一种手段,当即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