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可钦已经三十好几,一生坎坷多难。他虽然出身地主,却是个客家人。近些来,两广来土之争愈演愈烈,屡屡发生械斗。
冯可难以置身事外,在家乡无法立足,只得来到三水县城,做了个教书匠,兼卖字画。
读书人以科举为第一要务。冯可钦嗜好经世之学,经常到广州购买西方书籍,反而对八股文研究不深。
久而久之,找他教书的人越来越少。冯可钦的收入也越来越少。可他特立独行,不以为然,以研究经史为乐。
当杨烜来找冯可钦时,他镇定自若,毫不慌张,让老仆给杨烜煮茶。
杨烜见他目光沉毅,气宇轩昂,不觉生出许多好感。再看冯可钦的房子,虽然简陋却十分整洁,庭院里种着几丛翠竹。
他屏退身后的亲兵,作揖道:“冯先生淡泊名利,甘守清贫,杨某自愧不如。来到冯先生的住处,倒令我想起了唐朝刘禹锡的《陋室铭》。果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冯可钦早已猜出了杨烜的来头,说道:“将军乃名门之后,首倡义旗,敢为天下先。敝人也想起了唐朝李商隐的一句诗,‘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杨烜颇感意外。
明末清初时,很多读书人选择造反,即便造反失败,也大多绝意仕清,以明朝遗民自居。为此,清初屡屡兴起文字狱,残酷镇压读书人。
读书人噤若寒蝉,逐渐没了风骨。至于满清官员,更是以争做奴才为荣,全无明朝文臣以死相争的勇气。
“奴才”本是八旗官员的专用称呼,意为清帝的家奴。到晚清时,很多汉族官员也恬不知耻地在官方奏折中自称奴才。
如今,南方会党起义渐成燎原之势,也有落魄文人开始加入天地会、白莲教、斋教等组织。
洪秀全创建拜天地会邪教,激烈反对儒、释、道等传统文化,却亦吸引了冯云山、黄玉昆、卢贤拔这样的读书人。
但总的来说,若非走投无路,或者前途渺茫,愿意造反的读书人少之又少。
冯可钦称赞杨烜“敢为天下先”,显然对满清不满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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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烜心里为之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满清无道,举旗造反者不计其数。我兴起义兵,锄强扶弱,不过是顺应民心,步他人之后尘,谈不上‘为天下先’。”
冯可钦看了下杨烜,没说什么,把杨烜让至书房,分宾主坐下。
书房狭小、昏暗,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既有大部头的《二十三史》,也有广州出版的西方书籍。
杨烜暗自吃惊:这冯可钦涉猎广泛,果然是名不虚传。
只是,他蛰伏已久,从未当过官,理过政。他一身学问,不知是知行合一,还是只会纸上谈兵?
冯可钦看着杨烜,也生出许多疑问:这杨烜虽为名门之后,却贸然造反,颇为惊世骇俗。
他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笃定了主意要造反到底?他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是胸怀大志的名将之后?
还没等杨烜发问,冯可钦倒是先问了起来:
“杨将军乃名门之后,却以天地会的名义兴起义兵。天地会虽有百万之众,却多为乌合之众,各山堂组织涣散,彼此不相隶属。
“天地会至臻堂只是一座小庙,名为反清复明,实则从事烟土生意。堂主殷正气量狭小,岂能容得下杨将军这样的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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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若将军一味寄人篱下,势难长久。干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若是只想自保,不妨寄身至臻堂,若是胸怀大志,非自立门户不可。”
看样子,冯可钦并不看好天地会起义,甚至还对天地会至臻堂颇为鄙夷。
杨烜笑了笑,说道:“先生所言甚是。我先前为父报仇,不得不向天地会寻求帮助。如今大仇得报,我已走投无路,只能扯旗造反。
“既然要造反,就要轰轰烈烈地干一票。若能推翻满清,恢复中华,此则最好。若不能推翻满清,也要把满清搅得天翻地覆,让天下苍生免受官府的盘剥,让华夏士子睁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
冯可钦眼前一亮,击节叫好,说道:“将军说得好!好一个‘师夷长技以制夷’!咱们不干则已,干就要干出名堂,干到底!”
老仆奉上茶水,狭小的书房里飘满了绿茶的香味。
冯可钦喝了口茶,冷静地说道:“乾隆年间,台湾天地会林爽文起义,大将军福康安起兵镇压。自此之后,各地民变更加频繁。
“嘉庆年间,川楚白莲教起事,前后纵横五省,历时九年。近年来,五口通商,广州没落,商路断绝。湖南、两广天地会起义、斋教起义此起彼伏。
“然而,纵观天下大势。满清虽然无道,中枢依然强健,天下士绅依然忠于满清。将军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起兵造反,有何把握呢?”
这个问题就比较刁钻了。好在杨烜已经思考已久,答案了然于胸。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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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八字方针‘均田免赋,恢复中华’。均田免赋,就是把土地平均分给农民,农业税定额,免除战争赋税,可以得到广大农民的支持。
“恢复中华,就是推翻满清异族统治,废除满人特权,争取汉人的支持。”
冯可钦只是笑笑,说道:“将军,‘均田免赋’是明末李自成的口号。历史上,大顺国只是昙花一现,李自成也最终身死国灭。将军炒这个冷饭,能行吗?
“况且,历来争霸天下,非争取读书人不可。华夏读书人多为地主,以田产支撑学业。将军把读书人的田分给了农民,还能得到读书人的支持吗?”
杨烜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我们搞均田,并非把地主逼上绝路,而是要农民赎买地主的土地。譬如,以十年为期,每年付若干银子,十年之后,土地归农民所有,禁止买卖。
“地主没了土地,怎么办呢?学习外国,引导他们转型成为商人,成为企业主。地主有资金,有知识,若以利益相诱,可以促使他们成为商人、企业主。
“但是,我所说的商人、企业者,并非广州十三行商、扬州盐商那样的垄断商人,而是像西方那样的自由商人、企业主。先生学富五车,涉猎西学,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冯可钦隐约知道杨烜的意思,却不免有些疑惑,问道:“这?这在华夏可是从未有过的,能成吗?”
杨烜看冯可钦,坚定地说道:“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这件事看起来难,实则十分可行。先生,只要我们精诚合作,一定能够办成这件事。
“若能办成此事,不说造反能够成功,华夏亦能凭此实现富国强兵,内弥内乱,外御外侮。这可是一件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呀!冯先生,请您念及天下苍生,出山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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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可钦眼里放光,抱拳向杨烜说道:“将军胸怀天下,识见宏远,非冯某所能及。冯某愿意追随将军,以效犬马之劳。”
杨烜非常高兴,当即让亲兵送上五十两聘礼。冯可钦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他向杨烜献计道:
“三水县靠近广州,三江交汇,乃四战之地。不久之后,官军必将反攻三水。放眼两广,广东富庶,官军多驻扎广东。
“广西贫瘠,境内天地会起义如火如荼,官军疲于应付。不如引军前往广西,寻找一个立足之地,徐图发展。广西民风剽悍,俍兵声名在外。我们可以大力招募俍兵,练就一支劲旅。
“满清八旗、绿营皆已腐朽不堪,一触即溃。有了俍兵,就可以图谋两广。有了两广,就能北守南岭以拒官军,形成割据之势。以广东之财力、广西之俍兵,可以问鼎天下矣!”
杨烜深以为然,对冯可钦更加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