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彝陪父亲忙了一天,无非是拜访有名望的同行,请他们踊跃捐钱捐粮,帮忙招募红单船武装。既有皇上的谕令,行首又带头认捐,各大商行没有拒绝之理。
下午时,各大商行都已搞定,其他商行就好办了。伍崇曜还要宴请同行,伍德彝却放心不下姐姐,提前回到了伍家花园。
时近傍晚,伍德彝回家后,直接去了望远楼。敲门过后,无人应答,伍德彝心里一惊,找了件理由把小厮打发开。
他推门而进,四处寻访不到伍涵,倒是看到了一封辞别信。
伍涵在信里说,自己准备和珍妮一起前往英国留学,因害怕父母不同意,只好不辞而别。她免不了旧调重弹,请父亲不要留恋十三行首的位置,尽快把财产转移至海外。
末尾,她特意提到,请父母保重身体,自己学成之后,就会尽快回国。又请弟弟多多留心洋务,未来能够振兴家业者,唯洋务而已。等等。
联想到伍涵白天的失态,伍德彝更为起疑,认为伍涵以留学为托辞,背地里要去广西寻找杨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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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抄起信,正要去寻找父亲,请他想办法追上伍涵。刚迈出门,他却冷静了下来,重新返回望远楼,坐在姐姐的闺房里思考了好一会儿。
姐姐是个奇女子,自然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循规蹈矩地听从父母之命,相夫、教子、老死。她这样冰雪聪明,智识过人,理应嫁给杨烜那样的英雄,取得更高的成就。
鬼使神差似的,伍德彝回到自己的住处,拿出了私藏的六万两银票。他又来到账房处,推说自己要和洋行谈要紧的生意,让账房开出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
伍德彝是伍家大公子,早晚要继承家业。他平时行为端正,毫无纨绔子弟的作派。账房毫不怀疑,乖乖奉上二十万两银票。
怀揣着这笔巨款,伍德彝来到自家怡和行,找了个可靠的伙计,乘坐一艘快船,秘密来到沥滘水道旁的沥滘村。
这里鱼龙混杂,有海盗、走私犯、胥民、渔民,是个三不管地带。黑旗军水师三支队长黄涛自小便在沥滘村长大,三支队很多官兵亦曾是沥滘村的胥民。
因为这个缘故,黑旗军敌工处便在沥滘村设立了一个秘密据点。
伍德彝对此略有知情。实际上,去年他与杨烜有过一面之缘,之后还颇有联络。当然,杨烜是以陈城为化名,以在家乡办理团练为借口购买军械。
后来,“陈城”胃口越来越大,竟然购买起蒸汽战舰、康格里夫火箭。伍德彝害怕引火上身,自觉疏远了他。
伍德彝的快船停在沥滘村一家客栈旁。听人说,这里正是黑旗军的据点。听说伍德彝要谈生意,两个伙计表面客气,实则警觉,把伍德彝请入客栈内的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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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一个伙计谈了一会儿生意,却各怀心事,丝毫谈不到正点上。伍德彝很想打听姐姐的下落,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中年汉子闯入牙房,笑道:“小浩官,去年一别,不知你还记得我吗?”
因伍家长期担任十三行首,“浩官”就成了伍家掌门人的专用称呼。伍德彝是伍崇曜长子,将来肯定要继任十三行首,故被人尊称为“小浩官”。
眼看人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伍德彝又惊又疑,连忙起身行礼。他仔细瞅了半天,只觉得那个汉子十分眼熟,却想不起他是谁,便抱歉道:
“这位好汉,屋内烛光昏暗,小弟眼拙,实在是想不起阁下的尊姓大名了。”
那汉子只是笑笑,说道:“去年春天,小浩官在旗昌行外被教民围攻。我和另外两个兄弟挺身而出,从教民手里救出了小浩官。”
伍德彝又惊又喜,再次行礼,说道:“原来是伍某的救命恩人,还不知阁下尊驾大名?”
那汉子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敝人南海县刘旻虎,一向在广西做生意,特来广州办事。”
伍德彝心里冒出了无数个疑问:办事?办什么事?是为黑旗军办事?还是纯粹为了做生意?他说他在广西做生意,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是黑旗军的人?
伍德彝盼着刘旻虎多透露些底细,那刘旻虎却显得极为深沉,不愿多说一句。
屋内烛光暗澹,屋外人员进进出出,似有要紧的事。伍德彝屏气凝神,想从中听到姐姐的声音,却并未如愿。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油煎豆腐的香味。伍德彝勐的一惊,这正是姐姐爱吃的菜。他忙了一整天,此时才感到一丝饥饿。
伍德彝鼓起勇气,问道:“阁下可是黑旗军的好汉?”
刘旻虎并未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挑破了窗户纸,伍德彝干脆问道:“阁下,不瞒您说,我姐姐突然离家出走。她是个奇女子,才貌双全,很可能是去了黑旗军。所以,我到阁下这里,想打听打听消息。”
刘旻虎避开话题,说道:“黑旗军主张为民谋利,年轻人但凡有些良知,都会欣然向往黑旗军。最近半年,黑旗军打下南宁后,很多有志之士都结队前往南宁。小浩官见多识广,自然应该知道此事。”
伍德彝见刘旻虎没有反驳,便知姐姐一定藏在客栈里。他凄然一笑,说道:
“阁下误会了。我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姐弟情深,只想见姐姐一面,说几句要紧的话。”
眼见刘旻虎放松了戒备,伍德彝接着说道:“阁下也看到了,我来沥滘村,扮作普通读书人,坐的是普通小船,就是想掩人耳目。我见到姐姐,还要送她几样东西,决不劝她回家。阁下尽可放心。”
刘旻虎笑笑,说道:“也罢,我也不骗你了。你姐姐已经登船了,托我探你的口风。她说,若你要劝她回家,她就不见你,省得见过之后伤心。若你只是送别,不妨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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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彝听罢,又惊又喜。原来,黑旗军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姐姐也神机妙算,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于是,刘旻虎带着伍德彝从客栈后门出门。天已大黑,刘旻虎打着一顶灯笼,熟门熟路,辗转来到江边。
眼前正停着一艘波山艇。刘旻虎和船夫对过口令,船上伸下一块跳板。伍德彝跟在刘旻虎后面,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
长了这么大,他第一次体会到冒险的滋味。与大人说的不一样,冒险并不担惊受怕,反而给人一种莫名的快感。也许,这是因为他即将见到姐姐吧。
进入船舱,里面铺设十分整洁,出乎伍德彝的意料。刘旻虎吭了一声,说道:“陆小姐,我把你弟弟带过来了,可以进去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请进”。
伍德彝进入里间,看到了思念已久的姐姐,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伍涵倒十分大方,强忍着不哭,说道:“小弟,不要哭了。你现在十八岁了,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无颜面对父母,只能请你支撑家业,孝敬父母了。”
伍德彝擦去泪水,说道:“要不是我是长子,我也想去投奔黑旗军。姐姐这样勇敢,是一件顶好的事,我为姐姐高兴。”
姐弟两个相拥而泣,连刘旻虎也感到一丝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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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伍德彝掏出厚厚一沓银票,说道:“姐姐,我弄来了二十六万两银票,你先拿着用。后面我一有机会,就想办法再弄点钱,托人送给你。”
刘旻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首富果然不是吹的,一抬手就是二十六万两银票。现在黑旗军全军一年的军饷,还用不到二十六万两银票呢!
伍涵破涕为笑,她自己也有五万两银票的私房钱。带这么多钱到杨烜身边,自己说话都有底气。她说:
“黑旗军很受民众拥护,日后必能推翻满清。我过去投奔黑旗军,也算是弃暗投明。有机会,我也会多劝劝杨大帅,请他早日攻取广东。
“我到了广西,就会化名吴彩。你回去之后,好好替我圆个谎,就说我私自去英国留学了。家里那边,就靠你支撑了。等黑旗军打下了广州,我们全家再团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