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她鬆開手，依稀還聽見由她唇邊輕吐著氣。

視線再度回到高度頗有難度的扶杆上，此時此刻我真想把剛才的話收回，因為我似乎忽略自己狀態並不是那麼容易。

「你們怎麼回事！」走進來是她們的護理長，很不巧是她親眼目睹我癱在地上蠢樣。

「我…我…」護士怯怯道，看來那女人的出現讓菜鳥護士感到緊張，從她那雙緊緊交握在一塊的手就知道了。

「這……」她先是兩手撐起我的身體，好讓我能順利抓到扶杆，然後便轉身斥責在旁的護士，「你到底都在做些什麼？看著病患倒在那裡，居然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剎那間，早已夠沉悶的復健室，依稀聽見那名新手護士的啜泣聲。

結果，還是我先突破沉默，「沒事，是我想要自己試試看。」

我穩穩抓牢補助的扶手，往回走到一開始的地方，朝那張空蕩蕩的輪椅一坐，就好比拿起拳頭往剛才那樣辛苦的自己打去，因為我深深感覺到，既然有如此便利的道具，我又何必把自己把父母辛苦生給我的完好身體給受折磨呢？

就在我還在調整坐姿時，護理長已將那名新手護士叫喚出去，轉而走到到我面前，手還拿著記錄單問：「荷西，今天有做完該做的數量嗎？」

「阿霞小姐，今天的我很累。」我延緩臉部僵硬的外表，使自己不至於失控的發洩隨時會爆裂的情緒。

「我知道。」她不打算放過我，攤開那張表單讓它呈現在我面前說：「但你知道嗎？從妳開始做復健到現在沒有一天可以做到我們希望的數值，這樣的成效就如妳現在所見，毫無進展。」

護士長每一句話雖然中肯，但卻像一把刀一樣刺進我的心坎裡，她道說出不僅是那張數據，更包含了我這些日子以來所做的運動，根本就是徒勞無功。

「我需要時間，要求病患必須在一天內達到必要的量，你們不覺得太苛刻了嗎？」我別開了數據單子，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爭取些什麼。

「這個—」她沉默了一下，委婉的說：「因為妳的情況並不太樂觀，站在醫院的立場會盡可能想要幫助妳恢復，當然如果妳覺得身體承受不住，我們可以更改時間上的分配，盡可能不讓妳感到負擔。」

「妳真的覺得……我能好起來嗎？」我問道。抬眼認真的凝視著她。

第一時間，她錯愕的頓在原地，隨後才緩道：「會的，只要妳勤做練習，在我們醫院有很多比妳更為嚴重的病患，他們靠著毅力撐過了一切。」然後，她的手緩緩放在我的手背上。

「別騙人了，那些勵志的故事我聽了不下幾百遍了，如果有人敢擔保靠著努力復健就會恢復的機率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我想我會更努力的，但是我想我比妳更清楚自己狀態。」

「對不起，我……?護理長嘴上說不出的保證，讓我更加無地自容，因為她分明該站在一個客觀角度支撐我的意志，但她卻選擇站在良心那一方，用沉默認同我的說法。

我深吸了口氣，手撐在額頭間，為自己快言快語感到懊惱。我絕對不是不願意去做復健，剛開始也曾經想過往好的一面去，但所有的美好終會隨著時間消至殆盡的只剩下更多的不安。

「保持樂觀的人總是會得到上天的眷顧。」一開始媽媽每一天都像是叮囑般的在我耳邊反覆說著。

我感覺得到她眼裡隱隱對我產生的愧疚，就算我的腿不是她害的，但她就像一般的父母，為了這分切不斷的血緣關係而勞心。本來我打算要在外租屋過日子，結果媽媽說她放不下心，還說我根本不適合一個人生活。

總之從媽的理論而言，我的思考模式太過樂觀，好比當在家發生意外的時候，或是面對一個個漫長的寂夜，光是隨便的幾個問題就足夠讓我認可了母親的提議。

當我打算要走出去時，門縫處傳來對話，讓我手硬生生地停留在半空。

「幸好剛才不是要我去，要不然被罵的就是我了。」

「對啊，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還一付高傲的誰都不許侵犯她。」

「實在很難想像以前的她會是一個國際舞者。」

我不發一語，低頭看著自己那雙無動於衷的腿，淡淡勾起微笑，手仍抓著輪椅，我懂他們所說的意思，但是我不明白是老天爺對一個舞蹈家開了這麼一個大玩笑，是期望我發覺自己是有多難以相處的人？還是要讓我嘗嘗由天堂墬入地獄般的快感？

不過，我永遠都不想懂，因為對任何人而言，有時候太過清楚都不是件好事。

「妳不必介意他們的話。」耳邊傳來護士長的聲音。由她滿臉尷尬上來說，我又何嘗能說出自己多介意一些流言蜚語。

「怎麼會。」我聳聳肩，刻意擠出一絲難堪的笑容。

明知道擺出的表情絕非自然，但我盡可能的不帶任何表情的用手滑動身旁兩邊的大輪子，我必須說我依然在適應它的存在，像是轉彎的時候，我並沒辦法很順利得如以前和一群死黨夜晚飆車大甩尾般的帥氣，現在，我只能以緩慢速度一點一點的讓它自個轉彎。

「荷西，要走了嗎？」

正要離開時，身後有個聲音喚著我。

「嗨，我想在這裡應該要稱呼你醫生吧！?

我手懸在轉動輪胎中，等待著那聲音主人到我身旁。

他笑一笑：「比起醫生稱呼，我覺得朋友這個稱謂聽來比較讓人舒服。」

「我沒記錯，這時間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此時，我發現身邊有些人默默的投以好奇的眼神，還未退去白袍的他，排除那一頭亂糟糟的金髮，他看起來無疑就是一個英挺男子，重點是我還從未看過他交往的對象，可謂是黃金單身漢。

「喔，想著想著就走來看看，沒料到真的在這裡遇見了妳。」

「喔，是這樣……」

我不自在的閃避他。一直以來，沒辦法坦然面對任人的異樣眼光，而這些眼神中也包含了他，雖然碰面是無法避免的，畢竟他是這間醫院的醫生，只是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走出醫院身分他便單純只是我的朋友。

說實話我是必須學會跟他溝通，畢竟他是此時此刻與我稱上有些關係的人，面對他的時候，我就是個完完全全的病人，沒有任何特權與任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