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臟彷彿停滯兩秒左右，再一次看見死去的人好好站在面前，使我眼眶泛起一陣熱淚。在我看來，過去的我可能不曾為了某人活著而感到雀躍，但現在卻覺得還不賴，或者，我的心正慢慢證實著死神的話，人永遠不能知足。

「妳……有什麼事嗎？」拉開那扇生鏽的鐵門的男人，腳停在門檻裡，彷彿審視著我的詭異舉動。

「喔…我…」我的聲音就跟那扇鐵門般，硬是被拉擠出一點不美妙的結奏，甚至連話都說不清。

「該不會是推銷？藥品？報紙？」他皺起眉頭，揮動他那隻皮骨分明的手，說：「什麼都不需要。」

我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在他吃力關上那扇鐵門前，我的手卻比腦袋更快擋住那扇門前。

「高古老師，我是余荷西。」

但，他遲鈍住，拱起眉毛，看著我許久。

天啊，我倒是哪來自信，認為老師會記住一個幾年前所教過的學生，早在我突兀出現在這個地方開始，我覺得等待時間讓人快瘋掉了，或許我該明白的表示：「老師，我是第62屆畢業生。」「你好，老師我一直都非常掛念你」，這些規矩儼然人的一種基本禮儀。

然後，他走出門檻外，也許是陽光照射下的關係，他的樣貌似乎比我近期印像中的樣子還來得好。

「余荷西？?

看著老師不帶任何情緒的臉，我神情落寞的回答：「是的，也許老師忘了，我曾是你教過的學生。?

老師看著我，揚起微笑說：「進來吧。」

「啊……好。?我抬起頭，茫然不知所措的跟著走進屋裡。

「妳先坐著，我去燒個水。?

我沉默的跟在老師身後，屋裡似乎因為長期潮濕而顯得陰冷，耳朵甚至清晰聽見水龍頭沒拴緊的聲音。比較讓我覺得意外是像高古老師這樣的藝術家，不是該多些品味？或者，他的生活真的過得並不如意。

在等待老師同時，我有隨意看了四周，發現有個畫板被白色布給掩蓋住，我楞一愣，好奇心總讓我想要掀開的慾望，但卻礙於禮貌史只敢望不敢碰。

「荷西，?當我手正碰觸在白布巾邊緣時，老師手中拿著水壺，瞇起那雙佈滿絲路的眼尾，對著我說：「是什麼風將妳吹來？」

「其實…我…」我尷尬縮回手，抿了嘴小聲道：「是不是打擾老師了？」

他在茶几裡倒上剛才煮過的水，因為茶葉的香氣這才漸漸使屋子恢復一絲生氣。

「沒有幾個人，會像妳如此冒昧的來…」他坐了下來，扯起僵硬笑痕繼續說：「但老師很感動，看到以前教過學生還記得我，身為老師高興都來不及了。」

我拘謹的坐在位置上，小心翼翼環視著這彷如密閉空間的屋子，說來可笑，分明是我自己來找人的，可是我竟然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安靜地喝著剛泡好的茶。

「妳不怕燙嗎？」老師輕啜飲一口，裂嘴一笑。

「嗯？我的舌頭比較不怕燙。」我將空杯輕輕放下，同時也輕吐著舌。

「年輕人的嘴就是硬，九十度高溫任誰都會燙。」老師重新替我倒上一杯，這一回我可清楚看見熱氣漂浮而起的煙霧，「茶，可不是像妳這樣喝的。」

「我只是覺得茶泡得好喝。」我感到抱歉接過老師遞來的杯子。

「妳還是舞蹈家吧？」他抬頭看著我，手卻從未停過泡茶的動作。「現在想想，妳以前舞總是跳得最好那一個，總嚷著要成為舞蹈家。?

幾秒前，陶壺裡傳來的滾沸水聲還依稀能在陌生冷冽空氣中聽見，但此時老師的一句話宛如熱氣由壺中氣孔闖出，呼出的氣在空氣間漸化為白煙淡然消逝。一句簡單的話，看在他人眼底下也不過是問候語，但當我抬眼看見那雙和善的黑眸時，我立刻知道，在我還沒有準備好如何與眼前幾分憔悴的中年人說上些甚麼時，他早已想起我是誰。

「原來老師還記得我的夢想是舞蹈。」我說。

「當然，我說過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其獨一無二的特色，就像我看見了荷西的手指，第一時間我便確信是妳。」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同時老師也觀察著它們，從來我就不認為它們的特別，雖然稱得上乾淨修長，但這也算是特色，我心裡不免對老師又多了幾分景仰。

「這…也稱得上是特色？」我把手指攤在半空中再度仔細觀望。

「當然是特色，妳天生就是個藝術家。」老師鐵口直斷。

老師毫不吝嗇地誇讚，讓我尷尬侷促，下意識的縮回手，說：「老師該不會是在取笑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吧！」

「從以前你的四肢就比別人來得靈巧，就拿素描課來說，一個沒接觸過畫的人可以拿到全校第三名，當時真是讓我驚豔，如果妳不是要走上舞蹈這條路，老師當初真想拉妳去學畫。」

「老師也許不知道，我的天分就只存在短暫幾天，平日除了隨意揮動自己的手外，其餘的想法我壓根沒想過，而畫畫需要的是更多智慧，就算我學到老師一半才華，那張畫依然還只是一張不成文的畫。」

「那妳為何當初會想參加比賽？」

「我只是想看看除了跳舞還有什麼是值得我去做的。」我想起那段熬夜趕畫的夜晚，每一晚都讓我痛苦不堪。「但後來我還是放棄這種念頭，因為那一次經驗我了解什麼是隔行如隔山的道理。」

「荷西，我從妳眼裡的確看到對舞蹈執著。」未等我回話，他繼續說：「但有些事並不是妳真的做不來，而是妳願不願意去做，假如妳肯去做，所有結果都會有些變化。」

「假如我肯…」我碎念其詞。但腦子並非想著跟畫有關係，而是另外的事。

老師咳嗽聲使我所能想時間並不長，只見他掩住口環顧四周，站起身。「妳等等。」

隨後視線也隨高古老師走進轉角一間小房間內，除非我有透視眼，否則直盯那間房間是很蠢的一件事。等待時間，那個蓋著白布的畫板又再次映入我的視野裡，這次我直接走向它，並毫不猶豫地拉下布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