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医院与学校
徐知行看着此间混乱贫瘠的景象，忍不住问道：
“兰登也不管管这地方吗？”
“没有办法管啊，徐大侠。”康斯道：“原来的工厂都已搬离，这里环境又这么差，也只能这个样子了。”
“此处一面靠着港口，一面靠着山坡上的工厂，是寸土寸金之地，环境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嘛，为何不利用起来？”
康斯沉默良久，缓缓道：“因为这里和明人没有关系。”
“什么意思？”
“租界、工厂、港口，刚好是个三角形，这片区域就是三角形的中间地带，虽然说起来是兰登城的中央，可租界在兰登最内侧的那个角上……”
他顿了顿，又道：“港口与工厂，总需要劳工，劳工要有住的地方，这片区域看起来就在租界正门口，可说到底，距离租界很远。”
他其实没说太清楚，可徐知行稍微一想，却又明白了。
这里居住着港口与工厂的大量劳工，他们每天自这里上下班，距离很近，便于往返，整个过程完全不靠近租界，甚至可以说，虽然租界就在后方，可这里的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理由靠近那里。
这反倒让租界变得更加安全平和，虽然这些人就在门口，可他们永远没有理由向后看一眼租界。
徐知行在神州见过许多周围遍布贫民窟的城市，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贫民窟在最中央的城市。
因为租界是租界，兰登是兰登，只要租界不受干扰，便永远没有理由插手门口的这些破落地，因为这座城市，跟明人根本没关系，有关系的，只有海边的港口和山坡上的工厂。
马车继续向前，大约十几分钟进入了另一条街。
徐知行看着这里有些眼熟，这里虽然仍旧环境恶劣污臭扑鼻，但比起刚才来好了不少，周围的房屋与人群也更干净，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酒馆了，生活气息更重，街边有不少贩卖杂货的店铺，甚至有玻璃橱窗与叫卖的小贩。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油街。
就是第一天到兰登被陷害的那个地方，只是今天，康斯带他从另一个方向进入。
徐知行突然注意到，在街道的一侧，某个拐角的地方，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一栋白色的建筑，建筑周围，好像……是身着杂色服装的，巡逻的人？
对，他们是在巡逻，看那模样看上去又不像治安官。
“那些人是谁？”他问。
“哦，那些人啊，那是工会的人。”
“工会，那是什么？”
“唉……”康斯叹了一口气，“这得从哪儿说起呢？”
他想了想，道：“您看到那栋白色的房子了吗？那是个医院，小金惠医院，小金惠区以前是没有医院的，那个地方，以前是阿美鲸油的工厂，现在阿美鲸油已经搬到山上去了，总之……”
“阿美鲸油后来把厂房拆了，盖了间医院，医生也是他们自己雇的，收费很低廉，主要是给阿美鲸油的工人看病，但是您也看到了，这个地方它很乱，医院总是被骚扰，所以阿美鲸油的工人就组织了个工会……”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继续道：“额……我该怎么说呢？工会不是为了医院组织的，但是后来因为被骚扰，所以工人们会自发维持医院的秩序，再后来医院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也渐渐开始为小金惠区的人看病，最后这个工会就不再局限于阿美鲸油的工人，而是整个小金惠区都有参与……唉，我最笨，也说不清楚。”
康斯的嘴，当然不笨，但他不能说清楚。
这是徐知行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所以他一时间还真没想明白，只是思索了一阵，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个义诊的地方？”
“我不清楚……但它收费的确很低廉。”
“那这个所谓的工会……”
徐知行正要问关于工会的事情，可就在这时，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奇怪的，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街边排起的一条人龙。
排队的都是些小孩子，人龙尽头搭起的棚子里，似乎在给他们发什么东西。
而整条人龙外，同样也有一些成年人在维持秩序。
“那又是什么？那些人是谁？在做什么？”徐知行问。
“额……我怎么说呢……这个，也有点复杂……”康斯道，“那是个学校，那些人是工会的，他们在给学生发免费午餐，一人一颗鸡蛋，一罐牛奶。”
也就是说……义粥？粥棚？
不对啊……
“那也是阿美鲸油的工会？”
“不，那是三菱重工的。”
“三菱重工也有工会？工会开了学校？”
“不是，学校是三菱重工开的。”
“可这些人不是工会的人吗？”
“我怎么跟您说呢……徐大侠，这个，它的确不太好说，情况大概和阿美鲸油的医院差不多，三菱重工有很多工人住在这一片，所以三菱重工就给自己人开了间学校，然后就和阿美鲸油的医院一样……工人维持学校的秩序，接着学校就对所有人开放了。”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觉。
阿美鲸油、三菱重工……徐知行听过这些名字，这些公司都属于东兰登集团——而今天他来的目的，那个托克贸易的水厂，也是东兰登集团的，可是……工会？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工厂内部工人的帮派社团？
可康斯又说自发，工人怎么会自发为工厂做事呢？
“这个工会到底是什么东西？”徐知行问，“还有，东兰登集团旗下的所有公司，都有工会？”
“东兰登集团？那是什么？”康斯‘茫然’道。
“阿美鲸油、三菱重工，这不都是一个老板么？”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公司，怎么会有一个老板？”康斯‘惊讶’道。
等等……对了，东兰登的事情，是林宗慧和长公主告诉我的，这是非常高层的事情，所以她们会知道，而康斯即便是本地人，他也未必知道这些东西——大多数兰登人，都是不知道东兰登存在的。
就在这时，康斯停下了马车：
“我们到了，徐大侠。”
徐知行向窗外看去，他的确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高大钢铁罐子，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托克贸易的水厂的。
但他还看到了，更加特别的东西。
水厂门口，坐着许多人。
他们啥事都没干，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
“那些人是谁？”
“工会的人。”康斯澹澹道。
“托克贸易的工会？——还有，水厂是不是托克贸易开给自己工人用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给所有小金惠区的人用？”
“是，就和前面两个例子一样。”康斯澹澹道。
“那他们在做什么？”
“抗议。”康斯澹澹道，“抗议股权改制即将带来的水费飙升。”
“这是在抗议？他们都不闹事的吗？”
徐知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抗议，就只是静静的坐着，什么都不干？
“这是工会的传统，工会，从来不使用暴力。”康斯澹澹道。
徐知行，感到了恐惧。
他看着那些静静坐着的，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的工人，感到了，恐惧。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这辈子什么样的强敌都见过。
什么样残忍的匪徒，什么样厉害的武士，十二岁那天晚上他还见到了成队的武道宗师，以及一名真龙武士……
但是这些，都没有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刻会有这样油然而生的……恐惧感。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冷不丁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上脑心，转瞬即逝，都过去了你才发现，自己刚才打了个冷战。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恐惧。
但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伍行，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本章完）
-------
《穿越者日记-其十四》
大明伏波九点七月廿二-西元1650年8月18日-阳光明媚
今天，阿美鲸油的工会建立起来了。
伍行和我吵了一架，他不理解为什么我会放任工人去搞这种东西。
我说，一群羊，无论如何兢兢业业，也是没有办法和一群狼比的——即便，是懒散的，爱惹麻烦的狼。
收买一个人，需要很多钱。
收买十个人，需要更多钱。
收买一百个人，需要不计其数的钱。
收买一千个人，需要数都数不清的钱。
收买一万个人，需要的钱，甚至没有收买一个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