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剃刀帮事发时李功扬还有一线生机,那地窖中兵甲一现,他便万劫不复了。
帮派黑党一事,锦衣卫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碍于情面给他开方便之门,但这兵甲一现,锦衣卫若还无动于衷,那边不叫锦衣卫了。
镇藩司的人从地窖出来后,第一要务自是去追那黑蛮子,同时,所有与剃刀帮有关之人,想必都会马上被捕——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剃刀帮,只是装作没看见。
因此,李功扬拔腿就跑合情合理。
徐知行不可能让他跑,他若是跑了,那很多事情便说不清了。
巡捕衙门就在冠军大道后侧,距离白凤楼不远,那般爆炸,自然也把衙门里的镇守捕快引了出来,李功扬没跑多远,便和自己的手下汇合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徐知行追到。
李功扬看着提刀追来的徐知行,惶恐大叫:“杀了那贼子!”
捕快们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李捕头一身狼狈逃来,追他之人又是来自火场方向,自然想此人多半便是爆炸的祸首,李功扬下的又是格杀令,当下,狭窄的衙前街刀枪齐上!
巡捕房的火器自然奈何不得徐知行,这些人多半又未穿兵甲,照理说应该轻易摆平。
但先前爆炸时所受内伤还在隐隐作痛,虎啸功又过于霸道,他一路突上前去,刀罡纵横间没有一枚子弹能近身——可那些刀罡,对于这些下级武士而言,却也是沾即伤,触即死。
这里可是衙前街,这些人是巡捕房捕快,总不能在这里大开杀戒。
李功扬就是要他们拖住徐知行,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租界,一旦让他脱离视线,再想找,便难了。
徐知行正左右为难,突听一声:
“少帅,接棒!”
一支细长的棍棒飞向徐知行,徐知行入手,内气贯通如手足,火晶兵刃。
再往那棍棒飞来的方向看去,卞英正站在他的煤炉面摊前。
这棍棒,是他挑面摊的‘扁担’。
有了这棍棒,徐知行便再无桎梏了。
火晶兵刃会改变内气的形态,强化,或是赋予内气独特的性质,虎齿陌刀是战阵之兵,杀起人来太勐太快,而这棍棒,倒要柔和不少。
徐知行一路挥舞棍棒前行,所过之处捕快们手折足断。
那李功扬仓皇逃进巡捕房的大门,下一刻,徐知行便破门而入。
他已完全吓破了胆,对身后的徐知行竟是不管不顾,空门大露。
徐知行进了门便是一棒砸向他后背,却又瞥见,在李功扬前方,那个巡捕衙门进门的照壁上,写着「镇藩抚夷」四个大字,落款‘朱允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收了力,让李功扬逃进了巡捕衙门的庭院里。
“师爷救我!”李功扬朝着堂下一青衫文士大喊。
那文士手中一柄折扇,见了李功扬身后的徐知行便是一扇子挥来。
「未知目标」
「战斗力:99」
「功法:银钩化劲」
差一点点便是一品。
他挥扇之下,一股绵密的内气朝徐知行涌去。
棍棒像是打在水中,迟滞难行,但是……
徐知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虎啸声起,那折扇顿时炸得粉碎。
文士连退几步,拱手道:“来人可是小冠军侯徐大侠?我乃昌裕王府……”
“我管你是谁。”
徐知行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始终盯着已经无路可退的李功扬。
那文士脸色一僵,没说什么,又退了一步。
李功扬看他的动作,大惊失色:“师爷!……”
“李功扬!”徐知行大喝道。
李功扬终于明白,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坛仙与兵甲之事!他们只告诉我那白凤楼里,就是些皮肉生意!”
徐知行走向李功扬。
“你,你要干什么!?我乃昌裕王郡马,你是什么东西,也敢……”
“我乃王法!!!”
虎啸声再起,徐知行一棒砸在李功扬胸口,卡察的甲片破碎声响起,李功扬狂喷一口鲜血,倒飞而回,砸在了衙堂内,那块「清正廉明」的牌匾下。
徐知行缓步入堂,拎着李功扬的头发,把他拖了出来。
堂外,巡捕房的捕快们终于赶回,挤满了整个庭院。
各式刀兵,长枪短炮,一齐对准了徐知行:
“贼子!放开李捕头!”
徐知行扫视过众人,信手把李功扬扔下:
“李功扬贪赃枉法,罪不容诛!”
“镇藩司马上便到!”
“徐某人先前已手下留情,若你们谁敢上前……”
他把铁棒插回后背,换上了虎齿陌刀,铎的顿在地上,横眉冷对。
无人,敢上前一步。
…………
盏茶的工夫,一司两卫便已赶到。
兵甲武士里三层外三层,把巡捕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进到庭院里时,只见到满堂巡捕枪指徐知行——而后者,就坐在衙堂的台阶上,岿然不动,一手拄着虎齿刀,一脚踩着李功扬。
他束发的绑带已经松了,凌乱的发丝间夹杂着些许灼痕与血迹,微风吹来,那双乱发后的双眼半张半阖,似睡似醒。
地上的李功扬微弱的喘着气,他不能死,也不该徐知行杀。
镇藩司统领走上前来,巡捕中一捕快忐忑唤道:
“麻千户。”
麻千户冷眼扫过人群:
“全都抓起来!!!”
身后的锦衣卫顿时涌上,把所有捕快就缴了械,五花大绑。
麻千户这才走向徐知行,一拱手,唤道:
“小侯爷。”
他终于改了称呼。
因为徐知行今夜等于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如果不是在白凤楼一同被炸,那么事后追究起来,谁都逃不了干系。
徐知行睁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踩在李功扬头上的脚挪了开去。
同一时刻,巡捕衙门外,无数锦衣卫正在抄剃刀帮的场子,租界的各个入口,平夷卫倾巢而出,封锁搜查……这一夜的流血,才刚刚开始。
剃刀帮彻底完了,可浓雾后的月才刚上树梢,这座名唤兰登的城市正在熟睡,还未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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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河绕租界而过,一路向西,注入大海。
它原本是兰登的母亲河,养育了兰登人无数的岁月,而今,因为上游炼油厂无休止的废料倾倒,它已经成为了一条毒水,恶臭难耐,鱼虾无存。
这天晚上,雨下了停,停了下,浓重的乌云遮蔽了一切,河面上目不可视物。
哗!——
水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海,黑暗中,它的影子是如此巨大,宛如一尊铁塔。
卡~
磕巴~
当啷~
重达千钧的身躯踩碎了河岸的石子,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手脚的磕碰间,发出了金属的脆响。
他离爆炸的中心最近,受到的伤也最重,而后又一路从租界杀出来,已是强弩之末……
他勉力翻身坐起,大口喘气。
这里,还不安全,他得抓紧时间恢复,逃进海里去。
“你是油街的人对吧?”突然,他听到一个幼小的声音。
谁!?
他拔出背后的铁棒,警惕的看向声音的来处。
那像是个孩子,黑色的肌肤让他融入了黑夜,无法看清面貌。
“这条排水渠只有油街的人才知道,我们从这里偷偷进租界打工。”
马丁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让他看清了自己。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面对不久之前,还想要一棒敲死他的人,马丁竟然毫无畏惧。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
“因为……”
马丁的目光穿过黑夜,看向那个如自己一般漆黑的壮汉:
“我们是一样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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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日记-其六》
伏波十八年三月初六-西元1659年4月26日-雨转雾
因为伍叔的缘故,我在五年前徐知行下山前便关注着他,我想,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能让这班精兵对冠军徐氏如此忠心不二。
五年前我得到了那个答桉,今夜,我验证了这个答桉。
我既高兴又失望。
高兴的是,我的想法是对的,在这个存在‘超人’的世界,一人之力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我与刁三斗了十年,有多少尔虞我诈笑里藏刀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我们的万般花招,在今夜的一人一刀面前,宛如笑话——虽然我推动了这个结果,但遗憾的是,我并不能掌握这个结果。
失望的是……倒也不是失望,不如说,是我一开始便对这位小冠军侯抱有太高的期待。
我曾想,这么一个武艺高强,而又被皇族所害的人,理应是我的朋友。
但今夜我认识到,我们注定不同路。
他足够直与烈,但也过于正。
这个一人一刀一夜铲除剃刀帮的传奇背后,有太多的顾忌与纠结。
不管世人如何称赞楚地豪侠,侠,本来就豪不了。
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进门那一棒,他收了力——如果说在衙前街面对巡捕房捕快,他束手束脚是因为不愿殃及无辜,那么那一棒……
那是圣天神武皇帝提下的字,他没有办法对打碎圣帝的御笔,因为他还期待这世间有一位圣帝。
就如骠骑军忠于徐氏一般,他的内心深处,忠于大明。
无人敢于想象没有皇帝的世界。
这,便是土着的时代局限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