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晏君御,他一袭黑袍白玉冠,勒停了马,凤眸睨向眼泪哗啦的顾家五爷,略微抬手身后披甲执锐的禁军便横在道上。
那些难民见了这阵仗,纷纷噤声不言相互聚拢着围作一团,只年轻力壮还有些气力的男人们挡在前面,目光不善的盯着前面的军士。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占据绝对优势的晏君御似乎并没有先动手的打算,而难民队伍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否则触怒了这位容貌俊美,暴虐嗜杀的太子殿下,后果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这短暂的对峙很快被一声凄厉的哭嚎打断,被架在火上烤的顾家五爷因渐大的火势受殃,华贵的衣袍沾上迸溅的火星很快燃了起来,惊吓过度的他慌忙地朝着马上那俊美的男人求救,此间局势也因为他的痛呼显得越发紧张。
这些难民都是大字不识的农人,若是没有这场春旱,穷尽一辈子也不可能将皇亲国戚架在火上炙烤,更不会见到当朝太子。
行凶时面目凶恶如厉鬼,一旦真正见识到所谓的皇权,便也只能矮了身骨,垂下头颅,为自己的蒙昧无知而惶恐后悔。
更何况当朝太子晏君御还是一个手段狠辣令人咂舌的角色,即使这些农人僻居乡里,也能在市集里、田垄上,在人们的交头接耳,口口相传中隙闻一二。
这位容颜俊美宛如天上谪仙的大宴储君,在这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留言中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人间修罗,名头竟比那天子还盛!
不过晏君御对于世人加诸在他身上的,诸如性暴虐、好杀业、起卧必饮美人血,俗常多以人命取乐之类的恶名毫不在意。
大宴王朝在这个年将二十又二的年轻储君的铁血手腕下获得须臾安稳。
那些难民很快发现,京城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他们平日里又敬又怕的太子殿下果真如传言一般残忍嗜杀,并未有丝毫救民于水火的仁德之心。
巨大的恐惧充斥胸腔,可他们只能噤声不言,生怕自己如那吵嚷喧闹的顾家五爷一般,只因叫了声表兄,便被晏君御身旁的侍卫了结了性命。
待沾了血的头颅滚到脚边,这才再也忍不住,纷纷跪地哭嚎道:"太子殿下饶命啊!"
那难民首领也被吓破了胆,浑身抖如筛糠,不一会儿地上便洇湿了一大块。
成蹊轻轻抬手,剑刃刺破咽喉,他甚至来不及为那一句"听说天家子落到你手上也只有下锅煮了的份"答上些许辩解之词,便当场咽了气。
一场在魏识看来毫无缘由的屠杀开始了,那些禁军强迫难民们缩聚成小小的一圈,在他们身上浇上火油,另外选出为首的数十青壮男子,割下他们的头颅,身体扔回难民堆里,便丢上数十上百的火杖。
那火苗如同恶鬼的舌头吞噬着这些穷苦之人的性命,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在这场屠杀中,晏君御从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却扮演着夺命勾魂的厉鬼角色,葳蕤的火光不曾照出他脸上哪怕分毫的不忍和愧色,凄厉的哀嚎也未曾唤起那颗冷冽之心的丝毫怜悯。
魏识亲眼看着这场人命为祭的烟火整整燃烧至红日将升才堪堪熄灭。
杀人者权柄加身,奈何不得,他只能为这些穷苦之人祝祷,只愿下辈子生个好世道。
谁能想到曾经年不过十五,便披甲上阵征战沙场,退敌千里保国之安康的太子殿下如今会将刀剑对准他曾经为之拼命的臣民呢。
魏识不欲多想,只上前查看是否有活口。
烈火燃烧之时,那些尚有余力的青壮年男子毫不犹豫的将那些跟随着他们的妇孺老弱推出外圈,如今整个尸山之上皆尽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幼童、以至老翁。
瞪大的眼睛昭示着死前的惊恐,魏识轻叹一声,不欲多待。
正当他转身欲走时,一声微弱的求救声传来,他立即转身,四处翻找着这场屠杀的幸存者,黄天不负有心人,是个小男孩。
蜷缩在焦炭一般的死尸怀里,是他的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他,待把人挖出来,魏识才认出这正是他第一眼望见的男孩。
抱着他的尸体应该是他那个胆小柔弱的母亲。
·
京城,红袖坊。
"丝竹管弦、靡歌艳舞、丰臀纤腰...这就是剪红绡里说的娼楼?"姜姒被芰荷牵着,眼睛却盯着红袖坊的烫金牌匾喃喃道。
芰荷听她口出秽语忙用手捂住将人拖走,低声央求道:"我的好小姐啊,咱们快走吧,我这就带你去瓦子看傀儡戏,还有那杂技,可千万别生事端。"
姜姒被芰荷掐腰托着,有些不适,眨了眨眼睛对芰荷道:"好啦!好啦!我听话就是了,芰荷姐姐快放开我。"
见她做此保证,芰荷放下姜姒,还不忘牵紧她的小手叮嘱道:"可牵紧了,今日再不许离开奴婢半步,若是再像上次市集那般,奴婢便一头撞死,也省得嬷嬷费心打死。还有,此番奴婢带小姐回去,少不得一顿板子,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小姐可记得命那行刑的大哥轻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姜姒早已神游天外,一双桃花眼在街道上四处打量着,满眼好奇。
自从来到这京城,她先是在禁中,后是微雨山庄,还未曾逛过这繁华的都市,街边的路歧人表演着奇奇怪怪的招式,引来一阵阵爆喝。
姜姒仗着身姿灵巧,牵着芰荷硬是从人缝中钻了进去,只见路岐人用铁链牵着一个灰色卷发灰色瞳眸的人?
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狗,四脚着地,颈项上套着铁链,被路岐人催促着玩些跳火圈的把戏,一旦他成功跳过火圈,便有人敲着锣鼓向观者讨要赏钱。
周遭的人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面孔的人,五官深邃,眼眸狭长,灰色目睛冷冽孤傲,里里外外透着一股难言的高贵和生人勿近的冷肃。
观者不愿深究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高贵,只在叫他狗人时候,转口叫了狼人。
姜姒好奇的看着这只大狗,又对芰荷道:"芰荷姐姐,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待的北地,那里有许多这样轮廓深邃的面孔,只是这灰色的眼睛我却从未见过。"
芰荷远不如姜姒灵巧,被人阻在后面,死命的牵着姜姒生怕丢了手被人流冲散,当然未能看到那个狼人,只道:"小姐看好了没?看好了快些出来,奴婢快被挤成煎饼果子了。"
姜姒尚未听见,只盯着那路岐人用鞭子狠狠抽打的大狗,他生的实在好看,境遇又可怜,姜姒免不了一番怜惜。
虽然身上鞭痕累累,但他的身手依然矫健敏捷,跳火圈时有一种兼备速度、力量和灵敏的美,顿时引来一阵喝彩。
姜姒对着那走到她身边的路岐人道:"大叔,你可不可以把这只大狗卖给我?"
那洋洋得意的路岐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凝神看了看身前这个小女娃,不确定地问道:"小姑娘,你刚说什么?"
姜姒有些失语,只好瓮声瓮气地重复了一遍:"你可不可以把这只大狗卖给我?"
"什-么?"路岐人弯腰侧耳再次质问,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小姑娘敢说出这样的话,先不说她有没有银钱,只这北边来的当畜生养的东西,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见一眼都要吓晕过去,她竟要买回去。
姜姒仅有的耐心告罄,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那耳背的路岐人大声道:"我说可不可以把这只大狗卖给我?"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清甜,即使带着恼怒也让人生不起气来,只会觉得娇憨可爱。
不过她的生气显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纷纷好奇地看向这个容貌美丽的少女,见她衣着不凡,纷纷对着那路岐人道:"这小姑娘许是京都勋贵的掌上明珠,你当眼光放长远些,说不准卖了这狼人,所得银钱够你富贵几辈子了..."
调笑之语不绝于耳,眼看小姐跟那些七嘴八舌的路人连价钱都讲好了,芰荷有些脑壳痛,硬是从后面挤到姜丝跟前,附耳小声道:"小姐,趁着人多眼杂快跑吧,便是把奴婢卖了也买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