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嘈杂的打斗声将我吵醒,我双手按着仍然晕沉的头,努力张开双眼,看到周永旭怀里抱着酒坛,趴在桌上,醉得很沉。
我支起身子,费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发髻已松散,头发散乱的滑落下来。听见门外冬梅的声音:“你们不能进去,这是芸妃娘娘的寝殿!”
“滚开!”一个男声吼道。
“这位将军,容奴婢进去通报下,可否在外候着?”冬梅退一步劝道。
那位将军嘲笑道:“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呀!什么东西!你们周国已经亡了,现在这里已没有什么娘娘。本将奉陛下之命前来抓人,你们都给本爷让开,否则休怪本爷无情!”
看来冬梅是拦不住的,我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这时周永旭也猛然惊醒,用力甩了甩头,望向我,我们四目相对,不禁哑然。
他眼睛血红,心中已明白了外面的情况,把手里的酒坛放到桌上,还有些摇晃得想站起来。
我已彻底清醒,走到他身旁想扶他一把。只听门外冬梅啊的一声,门已被人踹开。
那位将军冲进屋里,先是一愣,打量了下我和周永旭,然后轻蔑的看了看桌上的还摆着的酒菜,对身后的士兵道:“来人!把他们俩个带走!”
周永旭推开我欲扶他的手,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用猩红双目扫过那个将军和其他士兵,一脸阴沉肃杀之气。
那个将军和士兵都不敢再靠近他,门口传来了宫女太监的哭喊声,他们口中都唤着:“陛下!”
那位军爷恍然大悟,道:“周王,请!”他们让开了一条路,周永旭看了一眼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走在了前面,我紧随他的身后,在士兵们的带领下,走出了蔚霞宫。
我们被带到了周国皇宫的乾坤殿,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正殿。
它是历代周国皇帝早朝和议政的大殿,当我踏进乾坤殿时,大殿里已跪满了朝臣嫔妃皇子。
整个殿里愁云惨雾,哭声一片。我远远看到龙椅上坐的人正是秦秉天。
我心中莫名的悸动了一下,他正手里拿着一卷纸轴,在询问跪在自己面前的太监。
数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他亦变了,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阳光少年,他看上去稳健成熟,威严中又不失温和。
“父皇!母妃!”在人群中乐儿挣脱了知墨,跑了过来,扑到我的怀里。
我低头搂紧他,柔声道:“乐儿,有母妃在,不要怕!”
秦秉天这才发现官兵押着我和周永旭进了大殿,那位将军忙上前领功道:“禀陛下,末将在周国宫中的蔚霞宫里抓到了周王和一位娘娘。”
秦秉天心里放下块石头,高兴的道:“朕还担心周王已经逃了,有劳范将军了。”
那位范将军讨好的又道:“陛下!周王这种昏君即使逃了也不用忧心。国破家亡之际,他竟还在与后妃饮酒寻欢,周国不亡才怪!”
秦秉天哦了一声,离开龙椅,朝周永旭走来。我搂着乐儿紧张得躲在周永旭身后,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这时殿里所有大臣都跪行着朝向周永旭,伏地向他行礼。
有位大臣痛哭道:“老臣有罪!主辱臣罪,臣不敢苟活于世!若到地下先帝问起,就说是老臣误国,先帝必不会深责陛下!”
周永旭感动的道:“朕深知张大人的忠心,但国已亡,爱卿死了也无济于事。”
可那位张大人已报必死决心,他又对着已停住脚步的秦秉天,咒骂道:“你等乱臣贼子,毁我周国百年基业,日后定将遭天谴!”说完冲向殿中大柱,血溅大殿,头裂而亡!我忙捂住乐儿的眼睛。
瞬间又有几位大臣随着那位张大人,撞柱而亡。
大殿里安静异常,人心在煎熬,过了片刻,再无人起身殉国。
秦秉天才惋惜的道:“来人!厚葬殿中撞柱而亡的几位大臣。”
秦秉天终于走到周永旭面前,他直视着周永旭道:“周王可愿称臣侍朕?”
周永旭身体微抖,双手紧握拳头,沉默许久,最终单膝跪地,对秦秉天抱拳,艰难的吐出三个字:“臣愿降!”
我既意外又惊讶,他竟然选择了降。
秦秉天忙扶起他,开心的道:“回到洛城,朕将封你为侯!”
他并未留意我,转身走回殿上,坐到龙椅上,大声宣道:“众位将军听令,周国都城已破,周王已降。周国大军虽还在周魏边境,但已难成事。范将军听令日后锦城就交由范将军管理,周国各大臣还是官复原职,来协助范将军。”
“末将领命!”范将军喜道。
“徐将军,你明日带领军队,直奔周魏边境,协助魏王作战。对周军主力予以歼灭或令其投降!”
“末将领命!”
“其他将军,随我和王将军,带着周王与皇后及皇子回洛城!周国宫中其他嫔妃宫女太监一律遣散还乡。”
众将军齐上前道:“末将领命!”
可我在那众多将军中却未发现我爹。
秦秉天似乎又想到什么,问跪在龙椅前的太监道:“刚才朕看周国宫中嫔妃名册,好像殿中就差芸妃一位,她可已到殿中。”
那太监转过身,指向我道:“就是站在周王身后的那位娘娘。”
我看到那个太监正是常森,他不敢看我,连忙转回头去。
秦秉天好奇的道:“芸妃可否走上前来,朕早已久闻你的大名,施恩惠民造福苍生,周国百姓把你奉做神明。”
我知道自己无法再躲,放开怀中的乐儿,从周永旭身后低头走出,乐儿害怕的紧紧抓住我的裙摆,跟在我身后。
我低头对他福了福身,道:“妾身愧不敢当!”
秦秉天听到我的声音,心中一怔,忙道:“芸妃,你抬起头来,让朕看下!”
我却把头低得更低,始终不愿抬起。他连忙走到我的跟前,又道:“朕命你抬起头来!”
乐儿看看我,又看看周永旭,怯怯得抓着我得裙子,喊了声母妃,我心疼得俯下身,摸摸他得头,道:“乐儿,乖!”
我抬头看了眼周永旭,他神情默然,好像这世间所有事再也与他无关一样。
我将头转向秦秉天,既尴尬又羞愧得望向他。
多少次梦见过再次与他重逢的景象,总是在那红叶纷飞得季节,蓦然回首看见他站在前方,我充满喜悦,一路飞奔跑向他。
可今日重逢,我是多么狼狈,他就在我眼前,触手可及,我却无颜再说什么,也以无任何资格奔向他的怀中。
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意外、惊喜、悲伤、痛苦在他眼眸中跳跃着闪现,他整个人呆呆的站着,眼睛直直的看着我。
“禀陛下,锦城里最后一队负隅顽抗的周国士兵已被我军击溃,这是那个带头的将领。”我见到我爹将已五花大绑的吴一鸣拉倒秦秉天面前。
秦秉天却并不关心,也不答我爹的话,仍然看着我。我爹奇怪得顺着秦秉天的目光,看到半蹲在地上搂着乐儿的我。
他突然认出我来,不敢相信的仔细打量着我。我也看向他,一别十年,他亦老了,脸上有了皱纹,双鬓的头发已有些斑白。
他热泪盈眶的轻唤了声:“月儿!”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起身抱住他,喊道:“爹!”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不明原由的看傻了!
爹轻轻拍着我的背,良久,问道:“月儿,你怎会在周国皇宫?”
我放开爹,忍住眼泪,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道:“爹,这说来话长。”
乐儿紧紧跟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裙子,用他那稚嫩的童音道:“母妃,别哭!乐儿会保护母妃的!”
我朝他笑了笑,把他拉到我爹面前,对我爹道:“爹,这是我的儿子,叫周平乐!”
我爹慈爱的看着他,道:“想不到,我也有外孙了。”
我又对乐儿道:“这是母妃的父亲,乐儿快叫外公!”
乐儿腼腆的叫了声:“外公!”
我爹欣喜的把他抱了起来,看了又看,道:“不错,长得俊,像外公!”
就在我还沉浸在与我爹重逢的喜悦中时,不经意间瞟见,吴一鸣眼神决绝的死死盯着大殿里的柱子。
这眼神和刚才撞柱而亡的张大人临死时的眼神如出一辙,我心中一寒已意识到了什么。
我在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时,抽身飞快跑向那大柱。
吴一鸣只比我晚一步挣脱士兵,奋力撞向大柱,我已用自己的身体拦在柱前,他在离我仅差一拳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这时押着他的士兵已反应过来,追上他,将他抓住。
秦秉天和我爹都已冲到我身旁,秦秉天将我从柱子前拉开,关切的问道:“月儿妹妹,你还好吧?”
吴一鸣还在努力挣扎,想挣脱抓着自己的士兵,对我喊道:“芸妃娘娘,你干么拦着我!周国已经亡了,我活着还有何用?”
我淡淡甩开秦秉天拉着我的手,走到吴一鸣面前,对他道:“吴大人,陛下已降,即日就要起身到兴国都城受封。”
吴一鸣听到我这句话,以为我在骗他,他平静下来,望向周永旭。周永旭看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劝吴一鸣道:“吴大人,陛下还活着,可他身边忠心的大臣都殉国了,日后还有谁能帮陛下打点身边的事。”希望这个理由能劝服他。
吴一鸣悲凉的痛苦起来,跪在地上,押着他的士兵已在秦秉天的示意下,松开了手。
他用双手奋力捶打这坚实的大理石地面,自言自语道:“爹!孩儿不孝,自古忠孝难两全,孩儿日后就随陛下到洛城受辱,不能随您到九泉之下侍奉!”
看着他已在滴血的双拳,我茫然落泪,想着他的话,吴老将军现在虽在边境,如若知道周亡的消息,像他那样的忠烈之臣,必是不会苟活的。
自己今日救了他,不知道日后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
这时周国的降臣宫人都在默默的抹泪,受到吴一鸣的感染,大家纷纷跪到周永旭的面前,喊着要随他一起去洛城,侍奉在他左右。
再看周永旭时,他亦泪流满面,长叹数声!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