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布迪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即使每晚服下医师特意用催眠草汁液给他配制的助眠药物,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约翰森一个多月前离开基多庄园,去会合追杀巴德小队的天罚骑士团。哈布迪有些担心,但他帮不上什么忙。圣殿骑士是三个骑士团中实力最差的一部,哈布迪也不是什么高手,他是靠家族关系和各处打点,才升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如果他知道了古尔德也和巴德同路,那他可能就会找到自己失眠的原因了。
哈布迪脑海中经常浮现出初秋的那天晚上,在他的房间里,众人开怀畅饮、尽情欢笑的场景。那种毫无虚假的笑容,与他在那些上流酒会上看到的隐藏在面具下的假笑,完全不一样。人生中总是有那么几段最欢乐的时光,哈布迪本以为自己升职到了教堂驻守骑士队长,是自己人生中最高兴的事了。但与真诚的伙伴共饮,才让他真正了解了抛去一切烦恼是什么感觉。他竟有些后悔,没有放下一切,去与巴德他们一起去未知的世界探索;也对自己曾经生出的出卖巴德秘密的想法,感到耻辱。
朋友,是个多么神奇的称呼!哈布迪躺在床上,盯着客厅墙上悬挂的那颗巨大的地行龙头骨。只有真正拿他当朋友的人,才会不远万里地把这么沉重却珍贵的礼物背回来带给他。
窗户被风吹开了,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哈布迪连打了几个哆嗦,赶紧掀开被子跳起来去关窗。这木窗的质量太差,即使关严了,缝隙中还是会漏进风来。哈布迪走到床边把被子披在身上,又来到壁炉边,在火里添了几根柴火,顺势坐在躺椅中,闭目沉思。
“哈布迪先生?”身后突然想起一声问话,在寂静的屋中显得很突兀。
哈布迪腾地一下站起转身,顺手把壁炉旁的火钎子抄在手里。棉被掉在地上,哈布迪的身上又冷了起来。
“你是谁?”哈布迪盯着面前的男子。这是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个子不高,面貌很英俊,身后还站着一名全身黑衣头戴兜帽的男人。
青年向后撤了两步,又把被火光照亮的脸隐在了黑影中,说道:“每次的任务目标都会问你是谁这个问题,好烦。半夜三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屋里,你说能是谁?”
哈布迪当然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刺客。没想到他也能有幸见到,而且是作为被刺杀的目标。
“小偷?”哈布迪开始装糊涂,他在拖延时间,脑中急转,想着办法。
青年说道:“你还会开玩笑?一会儿你就笑不起来了。”
“你们想干什么?”
“又是这种问题……哈布迪先生,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开口,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然后呢?”
“到时候再说。”
哈布迪走到桌边,把水杯中的水一口喝干,坐在凳子上说道:“你要是来求我,就语气好点,别你你你的,我可是你长辈;要是来杀我的,就快点动手,我死了也让你身上长几个窟窿。”说罢他挥了挥手中的铁钎子。
青年桀桀桀地笑了起来,感觉很阴森。哈布迪也笑了,说道:“别装神弄鬼的,一会儿如果我死了,你们还演给谁看啊?”
哈布迪嘴上很强硬,但是大腿内侧的皮肉已开始颤抖,括约肌正在用力,防止恐惧情绪外露。
青年心中暗定。他是个有经验的刺客,知道目标恐惧的情况下,要么会求饶,要么放狠话,真正难缠的茬子,是一声不吭就攻击的。
青年背后的男子不愿意再戏弄哈布迪,走上前来,问道:“几个月前在紫杉森林,杀死普里斯乔顿家族刺客的人,是不是巴德小队?”
“什么刺客?什么小队?”
兜帽男不愿与哈布迪多废话,对青年点了下头。青年的身影虚晃了一下,就来到了哈布迪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哈布迪左手的铁钎子就消失了,插在了他放在桌面的右手上。青年从身后用手捂住了哈布迪的嘴,防止他的叫声喊出口。
男子俯下身子,眼睛雪亮,眉毛很浓。他继续问道:“我叫他放开手,你不会喊叫吧?”
哈布迪满头大汗,使劲摇着头。
青年放开手,哈布迪大口喘着气,左手握在铁钎子上,想要拔出来。但是他坐在凳子上无法使力,只得挪了挪屁股摆了个不会让伤口疼痛的姿势。
“哈布迪先生,还需要我重复一遍问题吗?”
哈布迪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什么刺客。”
“银落城法师协会会长钱德威,你知道吧?”
“知道。”
“他雇了我们家族的八名刺客,去追杀巴德小队,但是只有他自己回来了。他说巴德杀掉了休和凯,家族最优秀的刺客,而当时你在场。我说的没错吧?”
“我当时已经晕过去了,我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受了伤。”
“好的,就当你不知道休和凯是怎么死的。与蓝龙的战斗是怎么回事?巴德小队是怎么杀死巨龙的?龙晶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蓝龙死之前我就受伤昏厥了。”
“蓝龙怎么死的你没看到?”
“没看到。”
“巴德小队有什么厉害的技能?”
“没看到。”
“龙晶在谁手里?”
“没看到。”
“哈布迪先生,我需要你的配合,这会让你少受很多苦头。如果你告诉我龙晶的下落,家族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他娘的昏过去了,什么也没看到,醒来他们也把我关在帐篷里,我说的是实话,怎么不配合了?”
“你和巴德小队不是朋友?”
“谁跟他们是朋友,一群疯子、杀人狂,圣光教会还在追杀他们呢!你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告诉我,我还能去领点赏金。”
兜帽男又向青年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窗子又被风刮开。沉重的木窗被风吹得不断打开闭合,撞在墙上和窗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次哈布迪没有来关窗。他趴在木桌旁的地上,身体下方淌了一大滩鲜血。夜晚的风力很强,地上的血液很快便干枯凝固,由鲜红变成暗红,又变成了褐色。
许久没有动弹的哈布迪,手指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撑起身子,用两只手向床爬去。地上的一滩干血边缘,又拉出了一道鲜艳的血迹。
哈布迪总算爬到了床边,在靠近床头的床脚下,抠出了一块地砖,从里边取出了一个布包。他颤抖着把布包打开,拿出了一个整体黑色镶着银边的徽记,正面是一把滴血的匕首图案,正是哈布迪在休的身上找到的普里斯乔顿家族徽记。
哈布迪用力撑起身体,翻过身靠坐在了床边。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腰椎被打折,脚筋被挑断,大腿上和小腿上的肉都被削掉了,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这些只是被折磨的伤势,他的致命伤在胸口心脏部位,一道深深地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血液已经差不多流干了,伤口周围都已经发白。
哈布迪想咳嗽两声,但胸部的剧痛让他的声音憋在了咽喉。他手中握紧了徽记,小声说道:“巴德,我可是尽到……朋友的义务了。狗屁刺客,这样……都没……杀了我,爷爷是……血流干了才……死的。”
说罢他头一歪,终于没了气息。只是拿着徽记的那只手,仍紧紧地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