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弘是个英雄?
这句话无论是谁听来都会觉得有些荒谬。
在那些辩证看待世界的清醒史学家看来,秦弘乃是当世枭雄,但是无论如何也评不上英雄二字。
英雄乃是敢作敢为,光明正大的侠者。
而秦弘呢?
不配。
而在那些秦弘死忠看来,他们的主子不是英雄,而是神明,英雄又怎么可以概述秦弘的伟大呢?
在陈惜命与穆萧萧看来,或许是带着太多主观情绪,秦弘是个十足的暴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相比有一日过了六道轮回,也会投生畜生道吧?
可是如今杨赞却说秦弘是个英雄,这不禁令陈惜命与穆萧萧大为诧异。
杨赞咳嗽了一声,说道:“在下不便起身,还劳烦陈将军帮我将天罡剑旁的画轴取来。”
陈惜命皱眉,但是没有拒绝,起身将剑架旁的画轴取下。
穆萧萧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为将者帐中少不了几样东西,铠甲,佩剑,沙盘。
一个将军往往将手中的剑看得比命还重要,天罡剑是杨赞的佩剑,他将画轴放在那剑旁,想来这画对他十分重要。
杨赞缓缓将画轴打开,一边打开画轴一边说:“这幅画我一直带着身边,无论去哪我都带着,是当年我请龙门山一世堂的画师画的,一世堂前共有一千零八块石碑。”
“上面记载着天下闻名的著作墨宝,唯独只有一块石碑上有画相伴,画画的画师便是这幅画的作者。”
“画的内容与这幅画一模一样。”
随着杨赞的话语,画轴也渐渐展开,完全呈现在三人面前。
陈惜命与穆萧萧不由得都是一惊啊。
人说美人如画,画中人定是极美,此刻这画上便画着一个绝美的女子。
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施粉黛,若谪仙降临凡尘。
女子只是露着半张脸,另外的半张脸孔被琵琶遮住了,但是只这半张容颜便已经足够惊为天人了。
女子嘴角带着笑意,眼角却带着愁思,似有万千心绪在眼中流转,难以名状。
女子坐在一块青石上,青石落在一处山崖畔,石畔生着一株傲骨梅,梅花正盛。
看空中的点点雪白,应是一个寒冬雪天,可是女子却穿得极为单薄,一身素装如同梅花般的颜色。
却还翩翩赤裸着双足,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之意。
画师的手法极为高超,将每一丝都刻画得入木三分,令看画的人都会忍不住向着画中走上一步。
杨赞的手颤抖着悬在画上,但是终究没有落下。
陈惜命突然淡淡地问道:“为什么不碰一下?”
“怕弄脏。”
陈惜命又问:“是怕脏了画,还是怕脏了画中的人?”
“都有。”杨赞的声音极为落寞。
穆萧萧忍不住道:“这女子可真美啊,她是何人,为何雪天赤足?为何于梅花下弹奏琵琶?”
杨赞颤声回答道:“她……是我挚爱的女子,也是我这辈子最亏欠的女子。”
尽管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但是当这个答案真真切切地从杨赞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穆萧萧还是不由得惊讶。
陈惜命却是脸色平静,甚至有些冰冷。
沉默了一会儿,陈惜命还是开口问道:“是个红尘女子?”
杨赞微红的眼睛抬起,看了陈惜命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穆萧萧疑惑地看向陈惜命,陈惜命是如何判断出这女子是风月之地的呢?
陈惜命轻声解释:“东宫国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大家闺秀大多讲究琴棋书画,排在第一的便是琴,古琴而非琵琶。”
“只有那些靠着卖曲为生的乐坊姑娘,还有风月场的歌舞妓才会弹奏琵琶。”
穆萧萧不解地道:“凭什么弹琵琶就是……就是……”
支吾了半天穆萧萧也是没有说出歌妓那两个字。
陈惜命叹道:“据说这是因为当年东宫国的一任皇帝荒淫无度,荒废政事,每日捧着琵琶看舞女跳舞。”
“才最终致使东宫丢了西方的大片疆土,所以后来东宫国将琵琶定位不可等大雅之堂的乐器。”
“说起来也是荒谬至极啊!”
穆萧萧这才明白。
再次看向杨赞,穆萧萧恍然大悟,她隐隐猜到了杨赞的意思。
为什么秦弘是英雄呢?身为太子,未来的秦国皇帝,秦弘不顾世俗眼光,毅然决然地娶了醉花涧头牌春雪为太子妃。
并提前定春雪为未来大秦皇后。
这一点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想来杨赞应该是辜负了这画中的姑娘了。
杨赞看着画中的人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些年我父亲南征北战,平定了东宫国中几个意图造反的诸侯。”
“在战争中输了的人会很凄惨,很凄惨,谋逆罪一般是诛灭九族的。”
“她的父亲里便是其中一个诸侯的部下,兵败后她们被抓进了军营。”
“那时候我刚刚十七岁,正巧在囚车中见到她,只一眼,我便觉得这女孩便是我一生要追寻的那个姑娘。”
叹息一声杨赞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已经泪眼朦胧,说道:“也许天意弄人吧,老天爷或许是个孤独终老的家伙,所以也看不惯人世间的美满幸福。”
“我是大将军之子,本来只要我一句话便可以救下她。”
“可惜……我……我碍于面子迟迟没有开口。”
陈惜命不解地冷声问:“面子?什么面子?”
杨赞苦笑道:“我是堂堂大将军之子,她是个罪人,我怕我爹的部下以后会因为我的荒唐而嘲笑我自甘堕落。”
“哼呵呵!”陈惜命冷笑了一声说:“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与秦弘相比,你真的是个十足的失败者。”
杨赞点头,然后叹道:“我挣扎了两天,终于下定决心要救下她,可是在随后异常战争中,我伤了头部,昏迷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她在何处了,一个囚徒谁会在意呢?一个漂亮的囚徒更不会有人在意。”
穆萧萧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难道漂亮的不是更应该被注意。”
杨赞眼含深意地看了穆萧萧一眼,穆萧萧从杨赞的目光中看到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悲凉,顿时明白了杨赞的意思。
不是没有人在意,而是那些即便有机会在意的人也大多不敢在意。
杨赞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造化弄人,两年后我十九岁,定下了婚事,却无意听说华龙城的飞花楼中新来了一个头牌花魁。”
“那日鬼使神差真好路过……”
穆萧萧突然打断问道:“是鬼使神差还是特意去看花魁的。”
杨赞摇头道:“穆姑娘,我杨赞自觉洁身自爱,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去青楼,却没想到……”
杨赞接着道:“在飞花楼里我见到那位新来的头牌,竟然便是我十七岁那年错过的姑娘。”
很多人一旦错过,再重逢便也是物是人非了。
十七岁似乎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年纪。
每一个人仿佛都会将一生中的一段刻骨铭心留在十七岁那一年,也许那时候的青涩刚刚好。
穆萧萧问道:“她认出你了吗?”
杨赞摇了摇头然后说:“我认出她便够了。”
“那一年我不顾我还有未过门的妻子,便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世人都说我是个混蛋,却不知我只是为了见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