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命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烟雨蒙蒙。
下雨了。
东方城的天气变化之快令陈惜命都感到惊讶,刚刚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却是雨丝如幕了。
穆萧萧被东宫翩翩带进了那个姑娘的房间后,陈惜命便被领着来到了此处。
陈惜命相信穆萧萧的医术,应该可以救活那对母子。
所以他没有继续留在那里,实际上就算他留在门外又能做什么呢?
女人生孩子虽然好比上战场,可是此战场非彼战场,纵然他陈惜命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在那个战场上他也抬不起刀啊。
陈惜命等在这里,他知道会有人来见他。
终于,一个柔柔糯糯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将军,我家公子来了。”
这女子便是之前领着陈惜命来的一位“楼里的姑娘”。
“进来吧。”陈惜命轻声回应,转身面对着房间的门。
门开。
出现在陈惜命眼中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男子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衫,其上绣着淡淡的云纹,云纹内似有金龙飞舞。
剑眉星目,一脸正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份掩饰不住的阴郁,化不开的愁在双眉间揉成了一朵盛不开的残花。
门外的姑娘已经关上了房门,那男子与陈惜命相对而立,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似乎也有水波流转。
陈惜命伸手取下自己的面具,将自己的全貌展现在男子面前。
男子神色之间的惊讶难以掩饰。
“多年不见,我眼角都已经攀上了皱纹,将军却还如少年一般,让东宫烁好生羡慕。”
此人便是如今的东宫国东宫之主,东宫皇位继承者,东宫国太子东宫烁。
陈惜命虽然早就猜到来人可能会是东宫烁,但是当他真的见到这位久别重逢的故友之时,还是不免惊讶。
“你……成熟了许多。”
陈惜命本来想说你老了,但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东宫烁二十七八的年纪,本该正是鼎盛时期,可是此刻鬓间却攀上了两抹灰白。
“呵呵……”东宫烁摇头苦笑了两声。
随后怅然道:“国将不国,千年基业即将断送我的手中,我一个还没有即为的亡国之君,老不老又有什么所谓。”
“不瞒将军,即为之日便是东宫家除名之时啊。”
东宫烁直奔主题。
他就像在与自己最亲近的老友倾诉,毫无保留。
但是实际上,东宫烁与陈惜命并没有多长时间的相处。
陈惜命也是直接问道:“杨佑会这么心急吗?”
在陈惜命看来,杨佑此人心机城府极深,他不会背负那叛臣的罪名,他会一点点抹掉东宫家族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但却绝不会做的那么决绝。
东宫烁摇头道:“将军不了解杨佑,他是个疯子,心狠手辣的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相比将军你们此行前来也是被杨佑要挟所致吧?”
陈惜命的脸色变了变。
“关于将军的孩子,恕东宫烁无能,我没办法救出他,不过请将军放心,他很好。”
陈惜命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相信只要杨佑不是个傻子,就不会伤害小陈陈。
陈惜命眼睛微动,忽然问道:“你……你儿子和东宫殇如何?”
东宫烁原本有些暗淡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惊芒大放,两步来到陈惜命面前反问道:“将军说什么?我儿子?”
陈惜命疑惑,问道:“你不知道?东宫殇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皇弟被杨袤抓回来的事我知道,但是我甚至不知道他被关在何处,从没有见过,这儿子……”
陈惜命点了点头,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杨袤是如何找到东宫殇的了。”
“相比东宫殇给你写的信你也从没有收到过吧?”
东宫烁摇头道:“从没有,在这次之前,我甚至以为皇弟和爱妃都死了……”
陈惜命叹息道:“如此便是东宫殇给你写的信被杨家截下了,这次从中找出线索,一路摸到了那个地方。”
“怎么会?”东宫烁惊问。
陈惜命道:“怎么不会?若是用人传信便抓人,若是用鸽子就更方便了,鸽子会回到自己主人那里的。”
东宫烁一下抓住陈惜命急问道:“将军,关于我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惜命没有隐瞒,将之前遇到东宫殇并救下那个将死的婴儿的事都说给了东宫烁。
东宫烁听着陈惜命的叙述,整个人已经愣在了原地,就如同是一尊冰雕一般,在这盛夏时节显得格格不入。
就如同过往每一天的陈惜命于这个世界而言。
陈惜命没有打扰东宫烁,而是静静地走到窗边,听着雨声沙沙,如同曾经爱人的低语。
东宫烁的嘴角开始只是轻轻颤抖,后来越来越剧烈,然后是双手,再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房间中只有雨声沙沙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东宫烁就那么无声的颤抖着,大滴大滴对的泪水从东宫烁的眼眶滑落。
陈惜命回头看着佝偻在地上的东宫太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便是曾经自己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东宫烁,就是那个赠与自己照夜玉狮子的东宫烁。
他在做什么?
他没什么没有哭出声,仅仅是因为痛彻心扉,当然有这个原因,哪一个男人听到自己深爱的妻子死得那么凄惨的时候回不心碎呢。
那颗心就像被揉碎后又被踩了一脚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捂着自己的嘴?
陈惜命眉头越皱越紧,他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哭声。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陈惜命沉声道:“这里不是皇宫……隔墙无耳……”
这一句隔墙无耳就像是点燃最暴烈的烟火一般。
“啊——”东宫烁凄厉的哭喊声震得陈惜命都跟着脸庞轻颤。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陈惜命的目光望向了东宫国的帝都的方向,心中暗道:“杨佑,你到底是怎样的对手呢?”
“小雨——我……是我负了你啊……”
东宫烁,这位未来的东宫皇帝此刻就那么跪在地上,手指甲扣进了地板中。
小雨?
就是那个姑娘的名字,就是曾经东宫国太子妃的名字?
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名字,一个永远死在异国他乡的东宫姑娘。
“小雨,小雨……”陈惜命忽然将目光望向窗外的烟雨蒙蒙。
奇怪,这个季节若是下雨,该是大雨才是啊。
这突如其来的雨丝是从遥远的秦国边境飘来的吗?
那个山间,那个坟冢中,那个长眠在地下的太子妃……
那个叫小雨的姑娘带着小雨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前最爱的男人。
陈惜命将手伸到窗外,感受着那柔软的雨丝,心里却没来由一阵烦躁。
看着空中渐渐要跃出云层的太阳,陈惜命眼中一寒,心中怒道:“贼老天,你连这么片刻的光景都不愿给这对恋人吗?”
似乎真的被陈惜命所震慑,那太阳又隐进了云层。
一阵清风吹来,惊雨丝吹进了房间,陈惜命识趣地让开窗口,让那些雨丝轻抚在东宫烁的脸上,身上,心上……
东宫烁还在哭着,用力砸着地板,雨水与泪水混为一滩。
窗外的雨有些急了,风也有些急了。
陈惜命忽然喝道:“哭够了吗?哭够了就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她死得伟大,她没有给你丢人,她为你们东宫国留下了血脉!”
“一个女人都如此,你就只会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