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求？”乐羊笙看着骆八荒问道。

骆八荒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有一个人脸大小的窗户可以望向有限的天空。

深吸一口气，骆八荒轻叹道：“当时的陈国王爷，她的父亲看上了我的身手，知道我是乐羊的第一高手。”

“便提出要去，若我想娶他女儿，就必须从乐羊离开，加入陈国。”

乐羊笙闻言脸色骤变，然后想到了骆八荒此刻仍然身在乐羊，于是问道：“您没答应？”

骆八荒淡淡一笑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了，过了那个冬天我们便结婚吗。”

“您答应了？可是我父皇不会同意的……”

此言一出，乐羊笙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意识到自己语失了，龙袍袖子里的手不住地颤抖。

骆八荒回过身，看着乐羊笙笑道：“看来你真的很了解你父亲，可惜我当时并没有看清这一点。”

“我向你父皇提了陈国王爷的要求，我实在太爱她了，所以我的态度很坚决！”

“江山美人在我看来，美人远比江山重要，毕竟那不是我的江山。”

骆八荒自嘲地一笑，说道：“但是你父皇竟然答应了，我很激动，但是我有愧于你父皇的知遇之恩，便决定过了冬天再离开乐羊国。”

“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冬天却一直没有过去，直到今天！”

说到此处，骆八荒终于是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浊泪。

良久之后，骆八荒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下，乐羊笙猛然站起身！

骆八荒却是摆了摆手，说道：“别浪费时间了，有些话现在不说，就一辈子不会有人知道了。”

骆八荒缓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时候她情窦初开，正值芳华，而我却成了一个废人！”

“就算她不嫌弃我，我又怎么能耽误她一辈子呢？”

骆八荒脸上的肉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才接着说：“我没有告诉她实情，只是无情地将她赶回了陈国，说了很多连歌妓都会觉得难听与绝情的话。”

“她走了，心如死灰，望断天涯。”

最后这八个字不知骆八荒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那个远去的陈国姑娘。

深深喘息了几下，骆八荒的脸色一阵铁青，终于坚持不住坐在了床边。

乐羊笙也随着坐在他旁边。

似乎是用力咽下了一口什么，骆八荒才接着说：“损了身子，我便辞去了御前侍卫统领，做了你父皇身边的一个男官。”

“后来你父皇驾崩，你年少继位，我便做了你的护卫，这一晃几十年便过去了。”

乐羊笙也感叹道：“是啊，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年若不是有叔叔暗中保护辅佐，我也许早就死了。”

骆八荒接着说：“记得那一年你刚刚得了璟儿不久，有一天我心情激动，深夜独自去了你父皇的墓地，就在那一晚，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说来你可能不信，告诉我真相的竟然还是一个盗墓贼。”

“盗墓贼？盗谁的墓？我父皇？”乐羊笙大惊失色。

骆八荒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我没和你说，一是因为我想隐瞒我知道的真相，怕你问起来节外生枝。”

“二是就算你知道了也寻不到那盗墓贼。”

“为什么？”乐羊笙不解。

骆八荒轻哼一声笑道：“因为他不是我等凡人，是红尘外的高人。”

“怎么可能？”

骆八荒也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

“那人可在空中飞行，也许是被我发现后自知理亏，竟然直接化为一道流光飞走了，但是却掉下了一本你父皇带进墓中的自传记。”

这一切听来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离奇，若不是乐羊笙知道时至此刻骆八荒已经没必要再撒谎，他真怀疑是骆八荒自己进了皇帝陵墓。

但是若是穆萧萧在此，一定表情极为丰富精彩。

盗墓贼？红尘外的高人？专盗皇帝陵墓？那不就是她师父鬼医吗！

骆八荒接着说：“那本自传记中写了你父皇做过的一件极为后悔的事。”

乐羊笙已经猜到了，心中叹息不已。

骆八荒讲道：“那一年冬天，你尚且年幼，不过是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而你父皇虽然身为帝王，却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人，他活着，你便无忧，他死了，你便是我所说的鱼肉！”

“但是你父皇的身体一向不好，那些年越发严重，他心中担忧若是有一天撒手人寰，你会被群狼撕碎，而丢了乐羊家的几百年基业。”

“思前想后，他最信任的就是我，有我护着你长大，他心中才能放心。”

“可是……”

说到这里骆八荒停顿了一下。

乐羊笙接着道：“可是您却提出要离开乐羊国加入陈国。”

骆八荒点头道：“没错，他没有理由阻止我，所以……所以……”

骆八荒几度哽咽。

乐羊笙叹息说：“所以我父皇策划了那场袭击，为了我故意悔了您的身子，毁了您一辈子！”

骆八荒嘴唇颤抖，缓缓点头，最后闭上了双眼。

“也许你父皇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他长眠地下吧，也许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去盗墓吧。”

“我知道真相后心中恨意比天高，比海深！便要去杀了你——”

乐羊笙颤抖问道：“可是您为什么没动手？”

骆八荒老泪众横道：“我提着剑进了你的寝宫，可是你与皇后刚好不在，只有侍女在照看璟儿。”

“我当时怒火攻心，杀了那名宫女，还想杀了璟儿，可是就在我下手的一瞬间，璟儿对我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灿烂。”

“那一剑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璟儿的笑彻底惊醒了我，我又想起了你小时候的样子。”

“你们终究没有错，而错的人也长眠地下了，就算我杀了你们，我也还是个废人，依然找不到那个远去的姑娘了。”

乐羊笙想到了，当初确实是在寝宫有一起行刺，死了个宫女，而乐羊璟则被骆八荒保护了下来。

至今都没有凶手，原来凶手就是骆八荒自己。

骆八荒说到此处嘴角缓缓流下了一缕鲜血。

乐羊笙站起身，对着骆八荒深深鞠了一躬说：“骆叔叔，我们家对不起你……”

咽下嘴里的鲜血，骆八荒喘息着摆手道：“都是往事了……”

噗——

终于，骆八荒还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乐羊笙赶紧上前扶住了骆八荒，两人一老一少就如同一对父子一般坐在床边。

骆八荒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能喘息着依偎在乐羊笙的肩膀上。

“其实……其实这并不是我要反你的理由……”

乐羊笙疑惑。

骆八荒身体一阵颤抖，强忍着腹中的绞痛，气若游丝地说道：“后来……我多方……打听，知道那个我梦里……梦里的姑娘嫁给了……一个……一个陈国的将军。”

“十九年……年前，陈国被……被秦国覆灭，她知道陈国……已经……已经没有希望了，便……便让她儿子带着信……来投……投投奔我……”

“我认了……那个少年……做干儿子……”

乐羊笙表情复杂，他没想到原来骆八荒还有一个干儿子活在世上。

那个姑娘既然是陈国的皇亲国戚，那么按照当初秦曜阳铁血手段，便一定已经死在了陈国都城。

她让她儿子提前来投奔骆八荒，明显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是……”

骆八荒的话到这里便结束了，他苍老的手从乐羊笙手里滑落，意味着他孤苦悲惨的一生也随着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