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孟家,陈惜命淡淡地说道:“可惜,大秦皇室似乎并没有同化孟家的意思。”
穆萧萧静静地等待着陈惜命的下文。
“七年前的年初,东宫的大将军杨佑露出了他的獠牙,就算他掩饰得再好,终究还是瞒不过时间的亿万双眼睛。”
“也就在那一年的年末,秦国的大将军孟长生的第一个儿子死在了沙场上。”
穆萧萧震惊万分地看着陈惜命。
陈惜命言尽于此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随手拿起一块石头丢进水中,荡起圈圈涟漪,就如此刻的昊京城一般,再难平静。
这一天夜里,秦非玉整夜没睡。
他死死地捏着手中的一道所谓的圣旨。
站在醉花涧的顶楼望着远处那间小小的庭院,眼神中尽是恨意与悔意。
今晚他没有让胭脂留下来陪他,因为此刻的秦非玉心情很不好。
他怕自己会一时之间忍不住杀了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
那道圣旨中的内容很简单。
大秦皇帝秦曜阳进来身体不适,想在城中选择一处景色怡人的宝地修建一座避暑山庄,留作几个月后居住。
而那个避暑山庄的选址正是那座小小的庭院。
那间葬着花间尸骨的庭院。
秦非玉缓缓将那枚他随身携带的铜钱拿了出来。
看着那铜钱似乎看见了花间在冲着自己微笑。
“花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秦非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刻的他进退两难,那座庭院中不仅仅埋葬着花间的尸骨。
也埋葬着秦非玉的过往,秦非玉的整个青春。
当初秦曜阳并不知道花间与秦非玉的关系,否则老子怎么好意思抢儿子的心上人呢?
传扬出去必将成为大秦国的丑闻。
所以这么多年,花间一直都是那个投河自尽的皇帝妃子,而不是二皇子的心上人。
当年秦非玉安葬花间的时候也是秘密安葬的,就连那座庭院知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如今皇帝要征用那座庭院,自己该如何圆谎?
阻止总要有一个阻止的理由。
否则单单因为那是秦非玉的庭院所以就不该皇帝用,这说不过去,弄不好还会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号。
不阻止,那花间怎么办?
实话实说?显然便是主动戳破了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遮羞布。
秦非玉心中明了,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自己的皇帝老子已经不问世事许久了,为何偏偏选了自己的庭院做避暑山庄?
这里面若是没有秦弘的掺和,打死秦非玉他都不信。
看来这场风暴不得不提前刮起来了。
秦非玉捏着那铜钱喃喃自语:“大哥,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
第二天一早,陈惜命便下令启程了。
东宫殇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本来东宫殇是想请求陈惜命回去救东宫烁的,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是陈惜命冷血无情,而是这件事根本师出无名啊。
这不是秦国的事,两国之间的事,陈惜命该以何种名义出手呢?名不正言不顺,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挑起两国战争。
而且就算陈惜命在自负,也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凭借三千雪狼卫同一个国家抗衡。
就算给他三万雪狼卫,这也难比登天。
其实东宫烁也并没有指望陈惜命去救他,甚至拯救整个东宫国。
因为说到底这是东宫国的内政。
所以东宫烁其实只是希望陈惜命可以保护好他的孩子而已。
雪狼卫出发了,带走了那个孩子和那头可怜的母豹子。
另外就是那三头和东宫烁儿子抢奶喝的小豹子。
本来按照雪狼卫的意思是要杀了那三头小豹子的,或者干脆让它们自生自灭,但是穆萧萧和陈陈坚决不同意。
用穆萧萧对一众雪狼卫的话说:“你们抢了人家的娘,还想要人家的命,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陈惜命看着被穆萧萧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老部下忍不住轻笑,最后只能带上三头小豹子,由陈陈负责看管。
又行了五天之后,众人终于进了南陈的势力范围。
这片土地陈惜命太熟悉了,十七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穆威捡到,并且一战成名有了今天的地位。
此时故地重游不免心生感慨。
他没有让属下进城,而是选择绕城而行继续南下。
因为陈惜命当年给陈国百姓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面命字旗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留王府在南陈旧地的偏南方,靠近茫茫的南海,物产富饶。
所以队伍只能继续南下。
南地的风景与昊京城十分不同,与那荒凉的西北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中原大地虽然也是一片草长莺飞,但是南地却已经是花红柳绿了。
穆萧萧很少来南方,只不过在记忆中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她的娘亲曾经带她来过几次。
后来她娘亲去世以后,穆威整日忙着军务,穆萧萧也就再也没来过此地。
想不到再临南地却是为了一场自己丝毫不想接受的婚姻。
可悲的是这连政治婚姻都算不上,可幸的是也许自己的这场婚姻至少可以拯救穆家那三百口人的未来。
陈惜命骑在霜月身上,心中却另有一番心事。
他与穆萧萧不同,对于南地他十分熟悉,在这里他留下了许多东西,包括很多部下的性命。
十七年前来此是为了杀人。
十七年后来此竟然是为了谋杀自己,谋杀自己的心,自己的幸福。
亲手将自己所爱之人送进婚姻的礼堂,这种事应该鲜有人会体验到。
陈惜命对于南地的感情很微妙,因为从始至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哪一国的人。
就如当初在不知渊他对孟琅说的一样,也许他更应该属于那个被他亲手送入史书中的陈国。
想到此处陈惜命不由得悲从心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恰巧被弹出马车的望风景的穆萧萧捕捉到了一切。
穆萧萧喊住马车,又从雪狼卫那里要了一匹雪余马,策马向着最前方的陈惜命而去。
说来奇怪,这些雪余神马都是极为刚烈的,除了自己的主人谁也骑不得。
但是却任由穆萧萧骑着,也许是因为它们见过穆萧萧与陈惜命的亲昵吧,又或许是因为穆萧萧曾经骑过霜月的原因。
在这一群马中,霜月可是名副其实的马王。
“二叔,在想什么?”穆萧萧侧着头问道。
陈惜命没有回答穆萧萧的话,而是皱眉反问:“怎么不在马车中坐着。”
穆萧萧深深吸了一口南地的空气,陶醉地说道:“这南地风景这么漂亮,自然要出来欣赏,坐在马车中是对这大好河山的不尊重。”
说着话用力张开了双臂,展翅欲飞。
可是胯下的马却正好路过一个土坑,差一点将穆萧萧摔倒。
幸好陈惜命眼疾手快一把将穆萧萧抱到了自己的马上,否则这位新娘子还没等拜天地就要毁了容貌了。
“小心些。”陈惜命一边嗔怪,一边将穆萧萧又再次送到了她的马上。
“二叔,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坐一匹马啊?”穆萧萧嘟嘴。
陈惜命淡淡地道:“我怕霜月累到。”
“你……哼,不和你一般见识,还是多看看风景好。”穆萧萧佯怒道。
一旁陈惜命的声音幽幽传来:“若是没有那场战争,这里也许会更美吧?”
“哪场战争?”穆萧萧问完之后便后悔了,陈惜命所指一定就是那场灭陈之战了。
只听得陈惜命继续说:“其实我很惧怕来这里,因为对于这片土地来说,我是一个罪人。”
“二叔……你别这样,那时候你也是身不由己,毕竟双方各为其主吗。”穆萧萧安慰道。
陈惜命却用力摇了摇头说:“可是我却不知道我为之战斗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国家,又或许被我灭掉的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吧。”
穆萧萧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深深地明白,这件事一直都是没有过往的陈惜命心中最大的痛苦与症结。
“二叔,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秦国人呢?”
陈惜命叹了一口气,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似乎在嘲讽自己。
“这片被埋葬的过往,让我久久难以入眠,因为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我,我更可能是一个陈国人。”
穆萧萧惊讶道:“二叔,你说什么?什么经历?”
“霜月,停下。”陈惜命轻轻拍了拍霜月的脖子,随后高声喊道:“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
转向穆萧萧说:“萧萧,我们去别处谈。”
穆萧萧点头随着陈惜命策马来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柳树下。
穆萧萧好奇又疑惑地等待着陈惜命将要叙述的内容。
沉默了片刻陈惜命才缓缓说道:“萧萧,其实有件事二叔一直在骗你。”
“什么事?”穆萧萧紧紧盯着陈惜命。
穆萧萧的心中却在砰砰乱跳,他骗了自己什么?他要告诉自己什么?告诉自己其实他一直都是假装冷酷,实际上深深喜欢自己吗?
穆萧萧如此想着,或者说是憧憬着,就像一个顽童在期盼着过年的新衣裳一样。
终于,陈惜命开口了,说的却不是穆萧萧期盼的。
“你还记得那根珠钗吗?”
穆萧萧问道:“你说蚌仙泣血?”
陈惜命点头道:“没错,就是那血珠,我曾告诉你那蚌仙泣血是我在陈国皇宫里捡的是不是。”
穆萧萧点了点头反问:“难道不是吗?”
陈惜命摇了摇头说:“其实那蚌仙泣血从我背你父亲救起之后便一直在我身上。”
穆萧萧惊讶,如此说来那陈惜命还真的是陈国人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这蚌仙泣血只产于南海深处。
仔细一想,穆萧萧心中却又十分愧疚。
若是真如陈惜命所说,那么那根珠钗就是陈惜命身上唯一的信物了,也是陈惜命找回过往的唯一凭证。
可是却被自己磨成了粉救了与陈惜命毫不相干的金狼王妃。
穆萧萧低下头道:“二叔,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东西对你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拿去胡来啊?”
陈惜命鬼使神差地突然伸手摸了摸穆萧萧的头说:“你并没有胡来,你用它救了人,总比躺在我这强。”
“最主要的是,那是你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