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与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动也不敢动，像是死刑犯在吃最后一顿饭，吃完这丰富的一餐就要上路一样。

秦与时伏在林惊绝的肩头，生怕这是他生前最温暖的一个瞬间，下一秒钟林惊绝就会突然站起来让他滚蛋。

秦与时想，滚也是可以的，现在……可以抱久一点吗？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环住林惊绝的腰，却又怕林惊绝感受到自己的触碰，于是只是虚虚的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并不敢真的抱住林惊绝。

两个人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拥抱了好一会儿。

想要靠近的人，真的能靠近吗？

想要得到的心，真的……能得到吗？

大雨过后……能见到彩虹吗？

“换衣服”，林惊绝打开一间房门找出了过年的时候成诺留在这里的衣服递给秦与时。

秦与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缓不过来，只是看着林惊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惊绝对上他的眼神，思考了一下问他：“我帮你？”

秦与时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惊绝收回视线，冷声说：“那就快点换，湿衣服会感冒”。

秦与时这才动手换起衣服来。

林惊绝也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出来之后手脚很快的给秦与时煮了一碗姜汤。

“来喝”，她对着秦与时招手。

“小鱼儿呢？”

秦与时不应她，也不动，林惊绝又皱着眉去看他。

秦与时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看着林惊绝紧紧皱在一起的眉毛，他赶紧解释：“我……我把小鱼儿交给王敏儿照看了”。

他安顿好了女儿才敢来找林惊绝的。

林惊绝听到了女儿的去处就安静下来，手捧着碗，安安静静的喝着。

秦与时也拉开椅子，坐在了林惊绝对面，他现在依旧有一些不平静。

林惊绝心平气和的坐在他对面的记忆已经太过久远了，他唯一能搜索到的，还是林惊绝笑着跟他吃了最后一顿饭然后温柔的告诉他：“明天来接我，时哥”。

明天……就没有明天了。

秦与时抓着勺子的手都握的更紧了几分。

“怎么了？烫？”林惊绝侧着头看他。

秦与时看着她，只觉得喉头一阵苦涩，“没有……没有”。

林惊绝没回答他的问题，但是抱了他，还给他做了姜汤。

这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真的不行……吗？

他眼前一阵昏花，还是艰难的拿起勺子，缓慢的开始品尝他的“最后一餐”。

林惊绝看着他只觉得这人麻烦得很，怎么喝个姜汤他也能搞出生离死别的意思，就那么苦吗？没有啊，她刚刚喝过了，还好啊。

她将眼神移开，心里还在吐槽，这人的少爷脾气越来越大了。

越来越难伺候了。

她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小小的头疼了一下。

秦与时咽下最后一口汤，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说：“我走，你能……好好的吗？”

“？”林惊绝显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秦与时还在说：“我……我不再出现在你眼前了，你能不能……好好活着”。

“嘁”，林惊绝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下。

“别说这种话”，她语气很轻蔑。

“别说这种话，秦与时，我一句也不信”。

“你不用再演戏了，我们都自在一点相处吧”，林惊绝站起来收拾桌上的碗。

秦与时更激动，他勐地站起来，“我没演戏！”

林惊绝让他吓得一愣，她眨了眨眼，笑了一下说：“行”。

“秦与时，我回你身边去”，她低着头轻飘飘的甩出这么一句话来，让秦与时定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你不是问我，你还需要怎么做吗？”林惊绝抬起头对上秦与时的目光。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回你身边去，我们跟以前一样”。

“我从来就没有……不喜欢你”，林惊绝语气很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像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一样。

秦与时却鼻子一酸，几乎是要瞬间就落下泪来。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

林惊绝一直爱着秦与时。

苦苦求着的前路，光明的前路，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眼前，是真实……还是虚幻呢？

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林惊绝。

“真的吗！”像是贫穷的人见到了巨额的奖赏，他不知道怎么消化这个消息，只能不住地问，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嗯”，林惊绝的声音很清晰，她推开秦与时说：“我愿意”。

“所以……别再在下雨天跑到别人家门口哭了”。

林惊绝垂着眼睛，走向厨房。

秦与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像是想要贴在她身上一样。

“我帮你”，他殷勤地说。

“不用”，林惊绝一秒都没犹豫就拒绝了他。

秦与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他没当回事。

“那我……看着你刷”，秦与时乖乖的杵在一旁，像个听话的大狗。

林惊绝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刷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去？”林惊绝问秦与时。

既然自己愿意跟他走，那么秦与时也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了。

“我们……走？”秦与时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开口问。

“不然呢？你永远留在这里？”林惊绝头都没抬的反问他。

秦与时心里的怪异越发放大，像是一团麻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梳理才能看到脉络。

“去接小鱼儿？”林惊绝收拾好厨房转过身来问秦与时。

秦与时怔怔地看着林惊绝的眼睛，突然就明白那点奇怪是在哪儿了。

他上前一步，看着林惊绝的眼睛，又上前一步。

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不足一拳。

林惊绝皱起了眉，但是并没后退。

秦与时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林惊绝厌恶他的靠近，起码此时此刻，厌恶他的靠近。

可是她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到他身边。

秦与时又感受到了无力的挫败感。

“林惊绝”，秦与时小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无奈，他说：“你不相信我”。

这是个肯定句，秦与时看透了林惊绝的内心，她表面上温温顺顺地回到秦与时身边，心里却厌恶秦与时，更确切地说，厌恶着总是输给秦与时的……她自己。

她不相信秦与时说的任何一句话，但是又忍不住偏向他。

林惊绝在拉扯，拉扯她自己。

她不知道，这同样的……也在拉扯着秦与时。

“你不相信我”，秦与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爱你”，他看向林惊绝的眼睛里，像是装着即将破碎的希望。

林惊绝将头瞥向一侧，她说：“秦与时，我们回到过去就行了，对吧”。

“回到一开始”。

秦与时直觉她要说的话自己并不爱听，又没办法阻止，只能听着她这么说下去。

“一开始……那就是回到你不在乎我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去找其他的人，可以去喜欢其他的人，你说爱我，我信”，她嘴上说着信，可她眼神躲闪，分明是不信的样子。

“我可以跟你回去，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甚至可以结婚”。

秦与时心上警铃大作，“婚姻”这个以前被林惊绝视作契约的东西，现在被她轻飘飘的拿来作为她愿意回到秦与时身边的“诚意”。

“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就行，我都愿意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上一句，“没有不喜欢你，从来……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是林惊绝的全部，她不想再跟秦与时纠缠，或者说……她不想再让秦与时痛苦，她最大限度地透支了自己的痛苦。

为了让秦与时快乐。

秦与时只觉得血气翻涌，手上急急忙忙扶住了桌角才没有因身形不稳而摇晃，他想，林惊绝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呢？

用什么心，说出这番话的呢？

她那么那么那么……喜欢着秦与时，爱着秦与时。

却一丝一毫，也不愿意相信秦与时爱她。

她依旧愿意做蝼蚁，做蜉蝣，做卑微的下位者，换取秦与时的丝薄关心。

可秦与时真的爱她，他怎么忍心。

所以他痛苦，痛苦的刺骨。

爱怎么能这么难讲。

心与心之间，怎么能隔得这么遥远。

他们面对面站着，秦与时却觉得眼前好像横跨了一个银河那么远。

远的他想哭。

别在雨中哭泣，我可以回到你身边。

如果你很伤心，我也会很伤心。

我不希望你伤心，哪怕我会难过。

秦与时心脏开始泛起一阵一阵的痛意，像是有谁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竟不知道是口口声声说要回到他身边的林惊绝离他更远，还是以前那个根本不理他的林惊绝离他更远。

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将秦与时狠狠碾碎的人。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出身体之外，远远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自己付出的真心被林惊绝轻飘飘的“相信”，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获得又失去，看着自己痛不欲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咆孝想大喊甚至想哭，可心里又有个声音不住地说：“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应该向后一步说我不是想要这样的你，我不是想要一具躯壳，我不是……想要困住你，我爱你，我想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可他说不出来，他的眼里只映着林惊绝平静无波的面容，他想，如果他开口说这些话，林惊绝会说什么呢？会嘲笑他自不量力？会耻笑他白日做梦？还是会面无表情的略过他说的所有？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不想放开林惊绝。

也不能放开林惊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