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口水战,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之久。
柴长老无法用柴盛的死给童言定罪,便扯另外两个弟子的尸体做文章,残破的身体上还残留她的灵力,他们死于谁手不言而喻。
反而童言说的,这两人听从柴盛的命令杀她,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成了空口白话。
她背上了无故残杀同门弟子的大罪。
这事放在平时原本不轻不重,端看死的人,处理此事的人是谁,可现在柴长老死咬着不放,还故意提点这两人平时为宗门奉献了多少,突出了她不顾同门之谊,因私欲杀人,这样一来很可能会重判。
童言的无法反驳,助长了柴长老的气势,他像是笃定商寻不会偏向她,无数凭空捏造的罪状张口就来。
霍岐之相信童言的话,甚至为她作证亲眼看见柴盛带人杀她,却被柴长老以他是童言的徒弟,师徒同脉,证词不能做数给反驳了。
柴长老数落的其他罪名,霍岐之也看不下去一一反驳回去。但相比已经确定的杀害同门的罪责,这些强加的品行不端,无足轻重。
最后落在童言头上与否,根本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虽然洗清了莫须有的罪名,但童言还是被气的够呛,气愤的想优雅的问候他母亲时,才发觉自己词汇量缺乏,没办法完美的怼回去,并把对方气的办半死。
她求助的视线频繁看向商寻,却只得到一个看不清表情的侧脸,心里说不清的酸楚难受缠绕,连眼眶都憋红了几分。
“够了!”
上方突然响起一声充满冷意的呵斥,仿佛高空中突然坠下的利剑,一下刺破了场面的喧闹。便是怒意和得逞齐上心头的柴长老,也在这声命令下逐渐住嘴。
这一声突响在童言心里激起涟漪,她按捺住期望又激动的目光,抬头看向商寻。
甫一对上那人的视线,童言却犹如突然冰水淋头,全身骤然一冷。
他凌然看来的眼神,如同冰冷刺骨的寒潭,冷硬带煞的眉角是她完全陌生的样子,微红的眼角还带着漠然和冷意,恍惚间似乎刚刚还闪过一缕杀气。
商寻冷冷的看着底下的童言,用着童言极为陌生的冰冷和疏离态度命令。
“跪下。”
童言一言不发,应声而跪,只是视线直直盯着商寻,想讨一个说法。
然而商寻漠然错开她的视线,望着下方的几具尸体许久,眼神蓦然变得冷酷起来。
“杀害同门一事,你可认罪。”商寻的声音带着不近人情的冷酷,仿佛下方跪在的不是他唯一的弟子。
“是,但是是他们要杀我,我只是……”自卫。
她还未说完,就被商寻豁然起身,厉声打断,“既然认罪,就当受罚。”
被打断的童言表情愕然,未吐出的话含在喉间,不上不下,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的师傅会这样对自己。
好像迫不及待要治她罪一样。
为什么?
他商寻的话说的干脆利落,像是没有经过思考的说,又似乎是早就考量清楚所有句子,只待开口时全盘吐出。
“罗华峰童言,因私欲恶意杀害同门弟子,其行为实属恶劣,身为嫡系未能做门中表率,反而挑起同门不和,更罪无可恕。”
说到这里,商寻顿了一顿,在别人看来像是思考如何处置的模样,实则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堪堪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才闭目冷然吐出最后的宣判。
“我商寻为师不严,无法管教,今日便将你……逐出师门。
即日起,你不在是我魔宗弟子,终身不得再踏入我魔刹宗半步,你与我宗往后再无任何瓜葛!”
逐出师门!
终身不得踏入魔刹宗半步!
商寻的话犹如一道惊雷骤然劈下,众人闻之,面上无不露出震惊,就连一直没有表情的容瑶苓,也不禁抬头惊愕的看向商寻。
她看见商寻绷直的唇线,因克制而紧紧闭上的双眼,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复而看了满脸错愕呆滞的童言,她狠狠一闭眼,将情绪压入心下,眼底也归为死寂。
早就告诉你不要回来的。
大堂中众人被这个消息一炸,一时忘了谨言慎行,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当年商寻为了收下这个徒弟,连前商宗主的话都当面反驳了去。后又因为她受重伤,直接处置了上百弟子。
然而可笑的是,现在只因为死了两个弟子,却说不要就不要。
不止是逐出师门,更是连宗门弟子都不让她当,只差没举刀杀了她。
众人心中唏嘘不已,随后又用或同情或怜悯,以及幸灾乐祸,嬉笑嘲讽的目光,朝着正中央的背影看去。
身为嫡系,她平时不是很嚣张吗,现在商宗主逐你出师门,连宗门弟子都不是,没有这个庇护所,往后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轻飘飘的四个字落下来,声音还不及当日商宗主飞升的雷劫万分之一响亮,但在童言耳中,威力却比自己身处雷劫中心大上数倍!
再大的雷声,也不及这四个字来的更让她震耳欲聋,心神溃散。
“师傅…你不要我了?”童言脸上尽是不可置信,面色逐渐转白,她动了动嘴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出一句话。
小心翼翼又脆弱的语气,仿佛担心自己说话都是错。
她祈求的细碎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上首的红衣男子身上,期盼他能突然笑起来,跟自己说刚刚骗你的,你还是我徒弟。
可是没有,他明艳的充满攻击性的脸上,带着冷冰冰的面具,连余光也不肯施舍给她半分。
像是被她的视线弄烦了,他厌烦的避开,转身而立,留给众人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无人看到的昳丽面庞,此刻下颌绷紧,眉心紧紧皱起,终于失了控制的闪过一丝痛色。
背过去的商寻,犹如在童言面前关上了一道希望之门,这代表他决心已定,刚刚逐出师门,并非虚言也非废话。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两个弟子被逐,她只知道商寻不要她这个弟子了,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是师徒,没有任何关系。
逐渐清晰的意识到这点,童言的心中慢慢展开一片灰败,心神全方位溃败开来。
她卑微的跪着上前,伸手抓住商寻的下摆,声泪俱下的祈求认错,只求他能回心转意,收回成命,“师傅,师傅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杀人,更不该杀害同门,师傅你罚我吧,随便怎么罚,不要逐我出师门,不要逐我,不要这样子师傅,我真的知道错了。”
“师傅,我知道错了,我认错,不要逐我……”
求着求着,她渐渐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会跪着这里求饶,她只知道自己做错了,师傅很生气,是自己平时不乖,才让他生气。
只要是她能想到的,都认了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每说一句话,衣摆主人的手便会收紧一分,他心底充斥着挣扎和令人窒息的情绪,也无人见得。
唯有那盛满压抑的眼睛,即使闭上,也会不受控制的在眉眼上透出来几分。
“我以后会好好听话,好好修炼,在也不偷懒了……师傅你不要生气了。”
大堂中其他人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一个女子低声下气的细细哭诉,认错,悲恸的宛如被至亲抛弃的孤独幼兽。
不少人见此心生几分怜悯,但做决策的人不是他们,便是同情,也无法安慰到她。
扶着肖楼的何湛,在听到商寻的话时第一时间望向童言,果然她脸上和自己一样的不可置信,谁也想不明白,一向疼爱她的商寻,居然会因此毅然逐徒。
何湛除了不可置信,心中更多的是愤怒和荒谬,这个商寻,真的是往日里对童言疼爱有加的商宗主吗?
不止他有如此感觉,就连肖楼和霍岐之也不约而同的觉得,商寻因为两个弟子,还是要杀童言的弟子,将童言逐出师门根本是小题大做。
看到童言此刻悲恸的样子,被人轻视的看着笑话着,何湛再也看不下去。
他无视自己师尊拼命制止的眼神,放开肖楼,冲到了大堂中央跪下。
“宗主,言姐姐她是为自保而杀人,这不是她的错,为何要这样重罚她,这不公平,请求宗主收回成命!”何湛恳切而执拗的仰望商寻。
他们魔修杀人有什么错,即使是那人同门,但他是敌人,杀了又何错之有。
霍岐之也随之跪了下来,求情道:“宗主,师傅她只是在保护自己,她没有错,请宗主务必三思,不要受心怀不轨之人蒙骗利用。”
肖楼拖着受伤的身子,也想去助势,却被他师尊死死按住,并瞪了他一眼。
傻子,这事已成定数,再怎么求也绝无改变的可能。
只是童言不知道,她以为只要自己认错的态度好,心够诚恳,一定会有转机。
她那嗓子已经渐哑下来,听到两人帮她求情,用红肿又朦胧的泪眼感激的看了两人,继续低声求着。
“师傅,我杀人是因为他们要杀我,但他们也是我的同门,杀他们是弟子不对,弟子也愿意认罚,无怨无悔,师傅你尽可罚我,我都受到住,只求您不要驱逐我。”
她可以说是无底线的哀求了,可是在被逐出师门面前,这些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
霍岐之和何湛同声应和。
久无动静的商寻终于动了,在童言希冀恳求的眼中,在跪下二人同样恳求的眼中,以及更多事不关己的漠然眼中。
他转身来,毫不留情的甩开童言的手,声音冷的似是冰刃,字字如刀凌迟着童言全副信任的心。
“你我师徒缘尽,即刻离开我宗。”
被甩开的那一下,童言便像是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明明感觉已经哭干的泪,再次汹涌而下。
而接下来的话,更是把她打入冰窖再也无法动弹。
声音落尽时,她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失了最后的血色,无力的瘫坐腿上,目光空洞的落在他衣角,似是一个失了神魂的躯壳。
往日爱带笑的脸上泪雨而下,商寻烫似的移开目光,冷淡的掀起眼皮,看着另外跪着的两人。
“谁再求情,一视同仁。”
所有人皆是一静,商寻做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狠。
霍岐之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未再吐出,只沉默的低着头不言不语。
只有何湛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
“既然如此,我自请离开,我愿与她同进退。”何湛先朝商寻磕头,又向自己师尊的位置郑重磕头。
“弟子有负宗主栽培,有负师尊的厚望,今日起我自请离宗,还望宗主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