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远:
待你看到此信之时,想必早已离开了灵源山。将来的路还很漫长,原谅为师让你独自往下走。
这二十年来,一直是为师在给你选路走,即便是赶你出寺,也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我知道你会毫无怨言的离开。
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对你提及。这也是为了让你置身事外,如今我来这灵源寺已经37年了,大明朝的皇帝都换了好几个,可是山下的龙王庙里还是与当初一样,驻满了朝廷的眼线。
你很小的时候问过我关于你父母之事,当初我闭口不谈,是因为还没有到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告诉你的时候。
你的父亲叫季沧海,当年战败众人皆离我而去,只有季云汉和李起敬二人誓死追随,李起敬就是你大师兄静慈,季云汉是季沧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你的母亲是我的小女儿张秀云,你就是我的亲外孙季余生。
你不用怀疑为师的这些话,为师并不是想让你深信自己是季余生,才编这些话来诓骗你,之前说让你顶替季余生的事,只是想让你快点离寺,不想节外生枝。自从鬼推道士登门,我就感觉灵源寺再无安宁之日。
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都死在海上。如今你只身一人不要有太多牵挂。我能立于灵源寺三十余年无虞,自然也无需你担心。
自幼看着你长大,自然万分不舍你离寺,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不多言表,从今往后你便隐姓埋名,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生吧。若是上天垂怜,有一日你我还能再见,只盼你能叫我一声外公。
沐讲禅师
……
静远呆呆的靠在大石头上,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前些日突然之间受命还俗离开灵源寺,假扮季余生。如今又突然之间真的就变成了季余生。平日里散漫惯了的静远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静远突然很想回灵源寺,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因为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沐讲禅师是不会让他离开的,也就是说,即便他今日回去了,迟早也是会被人抓了去。与其那个时候徒让沐讲禅师担心,倒不如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份担子走下去。
收拾好心情,眼下能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静远只想遵照沐讲禅师,或者说是他外公的意思去做,至少能让沐讲禅师少为他担心一些。
……
一阵震天的马蹄声打断了静远的思考。他以为是那两人回来寻包袱。
天太黑,静远什么都看不清,可是马蹄声越来越近,听着声音他已经能确定,来的不是那二人,因为马蹄声是从北边传来的,而且至少有十余骑。
静远听说山里多强盗土匪,连忙起身想用土掩灭火堆。可是火还没灭,十余骑就到了他跟前。
借着昏暗的月光,静远模糊看见那群人个个都穿着官服,顿时安心了几分。虽然他应该惧怕官兵才是,不过目前来说官兵至少比土匪要好一些。
“和尚,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从此处经过?”静远还没来得及带上斗笠,所以他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还不等静远说话,另一个人又急促的催道:“宋同知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我们是奉福州知府唐循中唐大人之命追拿嫌犯。”
静远双手合十,道:“小僧以为遇见了劫匪,一时慌了神。还请同知大人赎罪。早些时候,小僧确实碰见两个人。”
“可看清她们是什么模样,去了何处?”宋同知问。
“二人皆身着白衣,头戴帷帽,骑着高头大马,但是小僧并没看清其相貌,她们沿着这条道一路往南去了。”
“她们过去多久了?”
“应该有小半日。”
“宋大人,您看我们还要继续追吗?”旁边的一个官兵问道:“我们都追了好几天了,一路从福州追到了泉州,就算兄弟们能撑的住,可是这马也快撑不住了。”
“住口。”带头的宋同知发话说:“追不到人谁也别想回福州。”
那个官兵吃了瘪,转身对剩下的人道:“都听不到吗?还不快追。”
“各位大人请留步,不知那二人所犯何事?”静远问道。
“你一个和尚多管什么闲事?”宋同知没好气的道:“对了,你是从哪来的?一个和尚深更半夜为何在着荒郊野岭?”
“小僧从泉州来,受师傅之命,下山历练一番,今日天黑便走到这里,只能在这山岭露宿一夜。”静远半真半假的回答,然后又道:“我问那二人,是因为这个包袱。”
说着静远就指向路边大石头上的那个包袱,静远其实不是想多管闲事,而是要趁着官兵们还没注意,先把那个包袱交出来,毕竟这个是那被追缉二人之物,若是等官兵们发现了,自己定然解释不清。他虽然想要物归原主,可是既然知道那二人是嫌犯,就决不能被此事牵连进去。
宋同知顺着静远所指,便看到一个白色的包袱放在石头上,他驱马走的更近一些,这才看到包袱上绣着精致的花纹,看样子不像是眼前这个和尚的东西。宋同知抽出长刀挑起了那个白色的包袱道:“看这上面的花色应该是女人的包袱,怎么会在你一个和尚手中?”
“大人明鉴,这个包确实不是小僧的。”静远解释道:“也许就是大人们要抓之人留下的东西,所以小僧才斗胆询问那二人所犯何事。”
宋同知刀一挥,包袱就被甩到了静远手中,他道:“打开看看。”
“这……女施主之物,小僧实在不敢……”静远确实有些为难,他怕包袱里会有些女子的贴身之物。
“叫你打开就打开,哪来这么多废话。”旁边的官兵又附和着道。
静远只能慢吞吞的解开了包袱,还没有完全打开,一阵清香就扑鼻而来。包袱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只有几件很普通的衣服,和一本深蓝色封页的书。
静远对宋同知道:“包袱里只有些衣物和一本书。”
“书?”宋同知一惊,吓得坐下的马一阵嘶鸣。“什么书?”
静远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见那本书的封页,对宋同知道:“《南洋志异》。”
这次宋同知再也坐不住了,一个翻身就从马上跃了下来,身子还没站稳,就先一把将书抢了过去。
宋同知借着微弱的月光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凝重的神色渐渐消失,因为他能确定这就是前些日丢失的那本《南洋志异》。
宋同知欣喜若狂的将书塞进了怀里,然后对静远道:“小师傅,今日你帮了我们大忙,你可是不知道,那两个盗书贼,把整个福州弄的是一团糟。”
静远这才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原来是那二人盗了这本《南洋志异》,所以才一路被追至此。静远虽然知道此书定然非同小可,不过他也不想过问,只是施礼道:“恭喜大人寻回失物,小僧只是随手捡了一个包袱,算不上帮什么大忙。”
“既然书已经找到了,盗书贼也远去不见踪影……”宋同知下令道道:“我们抓紧回福州复命,不能让御史大人久等。”
就在众人调转马头时,宋同知又回头问道:“不知小师傅是从泉州哪个寺里而来,法号叫什么?待我回福州便派人去贵寺致谢”
静远本想搪塞宋同知,但是又怕他生疑,于是又半真半假的道:“小僧来自泉南灵源寺,法号怀空。”
其实静远完全可以瞎编乱造一个身份,不过他知道,若是事后宋同知得知自己谎报了身份,说不定还要追查一番,倒不如借用跟他一起出寺的怀空师侄的名字一用。
十几个官兵并无意停留太久,问完话之后,就撤马扬鞭消失在黑的山林间。
被这事一闹,静远也无心逗留,他怕那群官兵会突然返回,再询问几句倒也没什么,万一要将他带回去让知府亲自问话,那就节外生枝了。
静远牵好了马,正准备走,却看见那个白色的包袱被丢在了路边,包袱里的衣物凌乱的散了一地。
静远估计那二人是不会回来寻这包袱了,说不定还是故意丢下这包袱,为了就是摆脱这群官兵的追缉。这并不是他胡乱的猜想,在他看见官兵们拿到那本《南洋志异》时他似乎就明白,这本书既然如此重要,没有道理会被大意的落下,而且还落在一个这么明显的地方。
虽然知道二人大概不会回来,静远还是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叠好后放进包袱里,然后将包袱放在路旁的大石头上,这才又牵着马,另选了一条路,消失在黑夜里。
……
静远走后又过很久,一堆杂草丛后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和尚有点意思。”
旁边的另一个女子也开口道:“六公主,我们还是快走吧。”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六公主。”
“是,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当然是去京师。不过,你先把包袱取回来。”
……
这是静远和六公主第一次相遇,那是永乐五年的夏天,静远二十岁,六公主只有十七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