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弄人之处在于预期中的事往往都不会发生。这也许就是上天对凡人警示。
都说人定胜天,可是从古至今又有谁能胜过天,都只不过是在苍穹之下,胜人一等罢了。
所以人定可以胜人,可是天定无人能胜天。
迟天霸此时就觉得胜券在握,看着新月湾出海口处堆积如山的船骸,他发出全力攻击的命令,双首之狼御风而来,抵挡他们的只是一些毫无战力的渔船货船。它们像似那些弱不禁风的山羊,拼着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自己的族群。
柳乘风看着气势汹汹的战船,一面面血红色双首狼旗,狰狞的面孔像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丢下了手中的长刀,敲响了撤退的钟声。
揽月城中的老弱病残们,听着凄凉的钟声纷纷落下了眼泪。渤林邦是他们的家乡,是他们在这漫无边际的南洋中唯一的栖身之所。如今含泪而去,不知漂泊到何时才能再觅得落脚之处,所以钟响了三遍,却无一人动身。
方凌云止着悲痛,大喝一声:“撤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不情不愿的上了小船。
“呜…呜…呜…”
新月湾外的号角声震耳发聩,打断了众人的呜咽,同样也打断了迟天霸的进攻。
黑帆角逐着罡风,七星之光招摇海上。一排整齐的黑色战船破风而行。飘扬的黑色战旗之上,七颗闪亮的明星排列如斗。
号角声刚止,炮火声又起。迟天霸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打的措手不及。
柳乘风看见了黑色的七星旗,同时也看见了飘着双首狼旗的战船沉了几艘。他不知道七星岛的人是敌是友,所以并没有撤回撤退的命令。
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坐山观虎斗。
越是激烈的战争结束的就越快,大概是因为场面太过血腥,连上天也不愿多看。迟天霸十余艘战船顷刻间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艘勉强还能航行,迟天霸乘着那艘千疮百孔的战船,灰溜溜的逃遁而去。
号角震天,黑帆蔽日。
七星岛的战船并没有继续追击,但是也没有驶向新月湾,他们在奇航的号角声中,在柳乘风的注视下,很快的消失在天际。
……
杀戮堂上海风习习,原本酷暑的夏日,此间竟然让人生出一丝寒意。看着衣不蔽体的梅莺莺,方怀明着实为其担心。不过此时他已经自顾不暇,倘若无法说服高氏兄弟,他这条小命定然保不住,更别说救他兄弟陈祖义和董厚德。
眼看着三胜之论似乎略有打动高守义,于是他打算乘胜追击,道出这三祸之论。
正当他要开口,杀戮殿外侍卫的通报声传了进来。
一个带刀的侍卫被召进了杀戮殿,侍卫分别向两位盟主和梅莺莺行了礼,然后瞟了一眼方怀明迟迟不说话。
“有什么消息,但说无妨。”高守义看出侍卫的顾虑,让他当着方怀明的面直说,在他看来方怀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启禀副盟主,飞鸟刚传来的消息,迟护法新月湾大败,随行的十四艘战沉了十三艘。”
“没用的东西。”高守义砰的一声将手里的酒碗摔的粉碎,咬牙切齿的道:“沉了十三艘战船,竟然没有破新月湾?”
高守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在郑和破新月湾之前,几十艘战船破不了新月湾他可以能理解,可是现在的新月湾绝对抵挡不了十余艘战船的攻击。
“信上说迟护法即将要攻破新月湾,可是七星岛的船突然从后方偷袭。这才折损了十三艘战船。”
“七星岛?他们不是一直不掺和南洋的纷争吗,如今为何要帮渤林邦?”高守忠一脸疑惑的望着方怀明,见方怀明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疑问,他继续问侍卫:“难道七星岛也觊觎渤林邦?”
“七星岛的船队并未进入新月湾,击溃迟护法后就杨帆而去了。”
高守义愤愤难平,在海上,战船就是性命,一下子就损失了十三艘战船,确实让他难以接受,他拔起腰间长刀,刀尖直抵方怀明的鼻尖。
高守忠突然大喝一声:“住手。”这才叫住高守义。
高守忠知道,渤林邦不灭就不能杀了方怀明。弑兄之仇非同寻常,南洋海域本就险象环生,绝对不能再轻易树敌,而且渤林邦如今不知如何攀附上了七星岛,此时杀方怀明绝非明智之举。
眼下双煞盟乘虚而入偷袭了新月湾,虽然已经得罪了渤林邦,但是还是有回旋的余地,而且双煞盟这次损失惨重,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若是杀了方怀明,那这个仇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化解开。
“方三哥真是算无遗策,七星岛的人都能任你驱使。”高守忠试探性的道。虽然看刚才方怀明的表情,他应该也没料到七星岛会插手,但是无论如何,七星岛毕竟是帮了渤林邦,他认为这后面肯定是渤林邦的人搞的诡计。
其实高守忠还真是误会了渤林邦,七星岛的船队能在新月湾附近,也是一路跟着郑和而来,帮渤林邦也只是想制衡双煞盟,不想让高氏兄弟在南洋做大。
如今十三艘战船石沉大海,也是由双煞盟贪心所致,所以再去追究对对错错也无意义。高守忠若无其事的道:“还是请方三哥赐教三祸之论吧。”
方怀明也不去辩解和七星岛的关系,总之渤林邦无事便好,他也管不了是谁去请来了七星岛这个救兵,也不管给他们许下了怎么样的好处。在他看来,如今只要能保住新月湾,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重新梳理了思路,然后道:“叛臣逆党,过而不诛,愧对先主,此为不忠,不忠者必遭天下之唾弃;奇珍异宝,唾手可取,却暴殄天物,愧对弟兄,此为不义,不义者必得亲众之叛离;末矢之敌,佯伪不见,纵虎归山,此为不智,不智者定受反噬之遗祸。”
方怀明一席话铿锵有力,说完后还久久回荡在杀戮殿上。
“方三哥这三胜三祸之论非常精彩。”高守忠依然不动声色的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三问,还请方三哥解疑。”
“洗耳恭听。”
“这第一问,你何以能断定大明会视我双煞盟为敌?第二问你如何知晓郑和已经是穷途末路?这三问嘛,即便是我们去劫郑和,为何要帮你去救陈祖义?”
三问一出,方怀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表面上波澜不惊的高守忠心里已经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笑着答道:“如今大明内乱初定,你是先帝心腹,当朝陛下僭越皇位,他又怎能容你。即便施仁招安双煞盟,也绝不会对前朝降臣施于重用,到时你们又如何自处,还不如在这海上逍遥快活。说不定郑和那十船火药就是为你们准备的,只是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至于郑和是不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说句实话,我也是猜测而已,郑和下西洋两年有余,其间征战数国,新月湾一战更是一举用了十船的火药,当日他破新月湾而不攻,恐怕不只是为博仁义之名,说不定就是弹尽粮绝。不过盟主无需担心,倘若双煞盟愿意去阻截,方某人愿先带一路人去试探敌情。”
“第三嘛,就简单多了,此次劫掠郑和的收益自然全部归双煞盟所有,渤林邦国从此不会踏足刺猬沟以北海域,只求盟主剿灭郑和之后,行举手之便,放了我两位兄弟。”
“你这条件倒是合理。”高守忠寻思道:“不过郑和毕竟是大明之人,我怕此举会触怒新皇帝,大明的实力不可小觑。”
高守义虽然讨厌方怀明,可是觉得他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他跟着道:“反正现在的大明是与我们势不两立了,倒不如先劫些钱财壮大些声势。”
“副盟主所言极是。”方怀明肯定道:“大明势大,对于南洋却是鞭长莫及,他们此时也是强敌环绕,不可能兴大军南下,再者造大船非一蹴而就,所以下次征讨双煞盟的定然还是郑和及其船队,若此时灭郑和获得其钱财缴其战船,此消彼长之间,能保双煞盟十年无虞。”
“劫掠郑和虽然利归双煞盟,不过也是救陈大王。”高守忠老奸巨猾道:“而且我们刚刚在新月湾折损了十三艘战船,我觉得渤林邦是不是应该派些战船打个头阵。”
“言尽于此,倘若盟主愿往,方某必当全力相助,至于渤林邦的战船,一艘都不会离开新月湾,这完全是自保之举。如今双煞盟与渤林邦应该是同仇敌忾,定不会做出什么不明智之举,但是不能保证其他一些不轨之徒会乘虚而入。”方怀明肯定不会答应再动用渤林邦的力量,而且渤林邦现在也根本没有多少力量能动用。
“事关重大,我还需在斟酌一番。”高守忠没有给予明确的态度,对着一脸慵懒的梅莺莺道:“梅护法,带方三哥去寨子里休息。”
梅莺莺迈开婀娜的步子,扭起了纤细的杨柳腰,就带着方怀明离开了杀戮殿。
……
一件不愿意去做,却有一万个理由必须要做的事,突然有了一个不去做的理由,那之前一万个理由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同样,一件想去做,却千难万难的事,突然有了一丝成功的希望,那之前的那些艰难险阻都会迎刃而解。
这就是希望的力量。
但是希望并不都是美好的东西,因为希望会带来贪婪,而贪婪孕育着罪恶,所以裹挟着贪婪的希望很可怕。
点燃这种希望的人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