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交趾的问题被正式提上议程。
先是蓝玉等有功将士的褒奖,其次则就是胡朝官员的处置问题。
大明立国三十余年,对外出征的次数不胜枚举,具体如何褒奖都已经形成一套完善的规章流程了。
以战役对大明的直接影响,还有整体的战绩规模,将士们的具体表现等等方面考虑。
该升官的升官,该奖赏的奖赏。
这些都由营中主官上报,然后由蓝玉这个主帅递交到兵部。
只要遵照以往的奖赏先例,不出现刻意打压的迹象,自然也就没有人专门出来挑刺。
而相较于交趾的这块大蛋糕,出征将士的奖赏就算不得啥大事了
因而,只象征性商讨了一下对蓝玉这些主帅的奖赏,剩下那些营中的主官则以蓝玉呈报的为准。
谁升官谁发钱,兵部户部点头就行。
毕竟是打了胜仗的,为了支持朝廷派官接替交趾,官仓大部分的财物都没动,但胡汉苍父子包括胡朝百官私人之物可不少。
查抄了他们的这些东西足可以用作奖赏了,不仅不需要户部出钱,奖赏过后还能再捞些油水。
没有冲突自然更容易出结果。
在这个问题上,基本没任何阻力便全都解决了。
之后,便是处置胡汉苍父子以及胡朝的官员了。
大明想在交趾设布政司,那交趾就是大明的行省。
既是大明的地盘,当然就得按大明的规矩来。
在大明谋逆叛乱是啥罪,在交趾那就是啥罪。
胡汉苍父子等主谋之人全部斩立决,至于妻儿老小一个不留。
相较于大明的行省,胡家人会更有话语权。
留着胡家血脉,很容易让交趾的有心之人利用。
况且,不还也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说法吗?
至于胡朝的那些官员们嘛,凡是胡汉苍父子的亲信一个都不留。
剩下的那些反抗激烈随同一并处决,中和之人则流放大明边疆。
这也是一种怀柔之策。
那些文武大臣们谁都不是善茬,自然不至于在这事儿提出相悖意见来。
这些问题处理完,真正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朱标连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随即先发制人道:“交趾自秦开始便是华*领土,朝廷欲设交趾行省收大明之管辖。”
不过才刚提了一嘴,后半段还没说完呢,便随即有人站了出来。
“臣以为可行。”
“交趾本就是华*领土,大明设交趾行省,不过是收回了属于老祖宗的地盘。”
紧接着,又有人道:“臣附议,交趾内乱是大明将士平定的,既然本就是华*的领土,由华*治理当然也就无可厚非了。”
随之,又有人道:“对,既属大明行省,当然也要由朝廷选官过去。”
就在这些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奠定了设交趾行省的好处之后。
朱允熥同样抢先一步,回道:“儿子以为甚然,十二叔自幼喜欢读书,又精通于骑射,可谓是文武双全,可为交趾布政使最佳人选。”
这话一出,文武们傻眼了。
他们以为布政使的抉择只在文武之中,这啥时候藩王又出来凑热闹了。
这就是交趾的问题比较复杂,恐会出现平乱的可能,这才有了武将出任的希望。
不然的话,这位置只限于文官角逐了。
正是因为没提前通个气,这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朱标也趁热打铁,趁着文武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随之道:“那就让湘王去,吏部尽快拟旨。”
为防止有人阻碍,朱标直接拍板定下之后才介绍了其中缘由。
“交趾不比其他地方,的确需要个能文能武之人才更加妥当,湘王虽然年轻,但在这方面的确很出色。”
“那就让他代朝廷分忧吧。”
原以为老朱就已经更果决了,想不到朱标更加雷厉风行。
“陛下...”
有人仍然不服气,妄图说服朱标回心。
以往的时候朱允熥都是躲在老朱和朱标的羽翼之下的,自从老朱病了之后,朱允熥突然不想再当缩头乌龟了。
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问题,他总有一天会直接面对那些文武朝臣们。
他该树立自己的执政形象。
人都说他和朱标很像,但只有他知道他和朱标最差的就是沉稳的心性。
他虽出身于皇家,但无论是从原主从小受吕氏打压,还是从他这个穿越者卑微的出身来看,他心理上最像的还是老朱。
实在很难有朱标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之人的那种豁达的心境。
既然如此,他怕得走老朱的路了。
以权威威慑群臣,以铁血镇压天下。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就背离了老朱和朱标的一番苦心了。
等到千百年来的后世,他名声恐比老朱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不论别人如何说,至少他无愧于心。
朱允熥脑袋飞速运转,在那人才刚喊了声,他便当即打断,问道:“父亲金口玉言已经定下了旨意,尔欲要抗旨不成?”
即便朱标性格再温和,抗旨也不是随便说的。
“我...”
那人话说一半被朱允熥堵了回去,再想往下辩解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而朱标借着群臣权衡利弊的时候,很快便起身站了起来。
“就这样吧。”
“退朝!”
朱标前脚走,朱允熥便也跟着离开。
这并不是怕了这些人,只是因这些人耍嘴皮子是强项,要是任由他们掰扯下去,恐怕连午朝都用上也不一定够。
即便有不少职大学生可用,但交趾需要尽快维稳,没必要在这些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
从奉天殿出来,朱允熥跟在朱标身边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雷厉风行,皱着眉头道:“那些文官吃了亏,要么是持续谏言,要么怕是会在官文诰书上做文章。”
文官皆由吏部任命,官员的官文诰书是身份的象征,直接由吏部签发。
一旦吏部卡着这东西,那这官员即便是皇帝钦封的都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听罢,朱标驻足扭头道:“还以为这么长时间该想的你已经想好了呢。”
这么说,朱标是已经想好了。
朱允熥眼前一亮,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朱标抬脚往前,道:“当你拥有整片树林的时候,一棵树也可以弃之如敝履,当你失去整片树林的时候,一株草便也是重中之重。”
稍稍发愣之后,朱允熥想明白了。
“父亲的意思是在其他官职上做文章?”
既要在交趾设行省,又不是只有一个布政司,三法司肯定也得有。
而且,这官职也不少。
对朱允熥的猜测,朱标倒也没再哆嗦,只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那孤便不另做安排了,接下来的事宜你就去做吧。”
“孤还是那句话,做事三思而后行,朝堂之间的很多事情只需平衡好各方之间的权益即可,不必非得争个高低对错的。”
平衡是没问题,但具体如何平衡就值得深思了。
用老朱的方式是平衡,用朱标的方式也是平衡。
对于这,朱允熥同样没再多说,直接应下道:“儿子明白了。”
之后,朱标和朱允熥一起去看了老朱。
昨晚的时候,朱允熥就挑了两个年轻的小太监送到了老朱身边。
因而,自昨晚开始这两小太监便留在老朱身边照顾了。
老朱对这两小太监是否满意,今天也应该有结果了。
在朱允熥跟着朱标过去时,老朱刚刚起床,那两小太监正伺候老朱沐浴更衣。
见到两人进门,一旁的魏良仁随之解释,回道:“今天天气挺好的,皇爷想去外面逛逛。”
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有好处。
朱标笑着道:“那就辛苦魏公公了。”
朱允熥则接了那两小太监的活儿,帮老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
“皇爷爷昨晚睡得可好?”
老朱瞥过了头,都没搭理朱允熥。
对老朱的性格,朱允熥也了解了。
这种不回答,那就是好。
要是不好的话,肯定就骂人了。
当然,朱允熥也明白。
老朱这老头就是脾气差嘴上不饶人,但心中还是很柔软的,只要基本能过的去,是不愿麻烦他和朱标的。
所以,昨晚在安排了两小太监过来之后,朱允熥就特意告诉魏良仁了。
但凡老朱有不满意的迹象,要提早过来报个信。
随着朱标皇位越坐越稳,对朝堂的把控越来越强,老朱这个太上皇很快就要变成过去式了。
不管老朱昔日如何荣光,人性使然的情况下,很多人怕都会因巴结新皇,而冷落了老朱这个太上皇的。
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他尤其是朱标抬高老朱的地位。让别人知道老朱在大明朝的份量。
将来有一天康复了,直接还权于老朱也是可能的。
当然,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老朱很早之前就有禅让的心思了,只不过目前的局面还比较纷杂,老朱本是想等情况好一些,就像历史典故中说的那样,交给朱标一根拔掉了刺的荆棘。
从始至终老朱都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在朱标已经把各方情况理顺的情况之下,又怎会再从坐上那个位置去。
帮老朱收整好,朱标直接把早膳交到了老朱这儿,和朱允熥一块陪老朱吃了早饭。
老朱同意了增添照顾的人手,朱标和朱允熥能腾出手处理别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留在老朱这儿的时间会很少了。
唯一能陪老朱的,恐只有吃饭的时间了。
就在朱允熥刚喂老朱吃完,自己才刚拿起快子的时候,魏良仁走近道:“凉国公求见皇爷。”
自老朱禅让朱标后,老朱这儿就几乎没人了,唯一还时不时来拜谒老朱的,只有零星的几个武将了。
这个时候还能来拜谒,多少还算是个重情的。
只不过,不管谁来拜谒老朱都不见。
老朱现在这种情况虽说乃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但以老朱之前那种连治疗都不愿的心境,自然不想让昔日惧怕自己的那些臣工见到他现在的这副样子。
其他的那些文武大臣还都不愿来拜谒呢,即便是他们真的来了,老朱恐也一个都不愿见的。
当然,这都是朱允熥自己的猜想。
蓝玉毕竟是来拜谒老朱的,最终到底是否要见,还得由老朱来做主。
彼时,朱标已经吃完饭走了。
他抛出了让朱柏出任交趾布政使,又匆匆结束了早朝,那些朝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私下找朱标叨叨的。
朱允熥扭头瞥向老朱,老朱连停顿都不没有,直接干脆了当道:“不见!”
对于这一结果,魏良仁早有预料了,没有任何稀奇的拱手应答后退出。
而这边的朱允熥在吃了饭,又安顿好了老朱之后,这才先一步去了吏部。
那些文官们反对由朱柏出任交趾布政司,做的最多的不过就是轮番谏言而已。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管说的是否有理肯定不能堵住悠悠之口。
因而,这并不算实质性的较量。
朱标下旨遣派朱柏,朱允熥亲自去户部讨要朱柏的官文诰书,这就算是下战书了。
那些文官就此买账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还想死磕到底那就别怪他釜底抽薪了。
现在的朱允熥从太孙进阶太子,论嫡论长那都无人能比,较之于当初朱标的地位一点儿不低。
因而,朱允熥的仪仗刚一到达,吏部尚书翟善便带着属官迎接了出来。
他们和朱允熥是有些观点上的不合,但若是怠慢了朱允熥,那就可就有藐视之嫌了,轻视储君,往重了说定一个谋逆也说的过去。
对于这些人的热情相待,朱允熥也保持了该有的态度。
蟒袍玉带衬托着浅浅的笑意,一直跟随翟善进了公房落座后,这才道:“今日早朝上父亲令十二叔赴交趾出任布政使,不知吏部的官文诰书是否准备了?”
朱允熥这个时候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啥了。
因而,在朱允熥询问后,翟善表现的非常澹定,公事公办道:“因交趾行省是新设的,官文印信还需新办,必然还会耽误些时间。”
朱允熥哪怕进阶了太子,上面也还有朱标那个皇帝,所以掰扯由朱柏出任交趾布政司的问题是否合适,还得是去朱标那里的。
自然也就没要再就这个问题和朱允熥多做置喙,不管朱允熥是否同意,最终做主的还得是朱标。
对于这,朱允熥同样不急,微微一笑道:“那就辛苦翟尚书了,之后还有交趾三法司的其他官职恐诰书方能生效,少不了还要再辛苦翟尚书。”
听罢,翟善有了不好预感。
而朱允熥仿佛怕翟善听不懂的似的,随即又马上补充,道:“孤已经拟定了名单,回去之后马上就向父亲举荐,时间紧迫恐来不及经由吏部铨选了。”
这下,翟善听明白了。
让朱柏做了交趾布政使还不罢休,这还是冲着三法司其他官职去的。
本以为现在主政的换成了朱标,以朱标平日里宽仁的秉性想必应该会遵守规则,会像历代贤君明主那样,达到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平衡。
他们这才没考虑这些问题,而是把所有目的都放在了布政使一职的问题上。
听朱允熥这么一说,翟善有些后知后觉的了然了,朱标宽和谦逊那只是相对于老朱来说的。
不管咋说,朱标都是老朱家的人。
昔日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是因为赵家王朝是通过武将黄袍加身抢了柴家孤儿寡母的皇位。
为了避免出现类似的情况,只能依仗于文官,达到压制武将的目的。
而朱家王朝那是老朱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又凭什么指望老朱家能与他们共治天下。
朱标再怎么说,那都会先以朱家王朝的利益为先。
他们想要在朝中享有话语权,以目前一盘散沙的情况根本难以造成影响。
翟善具体怎么想不足为虑,以目前朝廷对各方势力的掌控,这些人根本就翻不起浪来。
别的先不说,朝廷不需要文人们充当喉舌,向庶民百姓传达庙堂的风向。
各地已经发展的非常成熟的报纸,每日都会把朝廷的大政方针传达下去。
自然而然的,他们所能鼓动的人就非常的少了。
该说的说完了,朱允熥喝了杯茶后,这才慢悠悠的离开了吏部公房。
本来就是他和朱标设的计,最终根本就不会出现交趾官员由朱允熥一力举荐的缘故,朱允熥也就懒得再绞尽脑汁上一道奏章了。
回到乾清宫,朱柏正好在。
朱柏当然清楚让他去做交趾的布政使是为了达到朝中的一个平衡,但别忘了老朱可有二十几个皇帝,他能从这些兄弟中脱颖而出已经是非常的幸运了。
他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不少文官在陈述由藩王任官的危害,甚至还有人直接告诉他藩王参与治理的弊端,让他不要自误大明自误自己。
那些文官说了啥,他倒是不怕的。
但同时也没虚伪的说啥,要是朱标为难他就不出任这个布政使之类。
在打发走了那些文官后,朱柏第一句话便自告奋勇道:“大哥,需要臣弟做啥?”
对于弟弟们朱棣向来都爱护有加,宁愿让朱允熥去和那些文官较量,也绝不会让朱柏那些藩王和文官有冲突。
朱允熥和文官们的冲突再甚,他现今太子的地位都绝对无法撼动。
就像当初朱标对他的信任一样,哪怕朱允熥现在就有当皇帝的心思,只要朱允熥的能力足够,他同样愿意退位让贤。
但,朱柏就不一样了。
这些藩王们哪怕他再护着,在满朝文官们跟前仍旧还很弱小。
直接和那些文官们起冲突,于他们自身可没有任何好处。
朱柏毛遂自荐后,正赶上朱允熥进门。
朱允熥人没至声先至,道:“十二叔你怕是马后炮了,那些文官估计很快就顾不上你这个布政使,你做好早日赴任的准备就行了。”
话说完,正好走进去。
还没来得及见礼,便被朱标一顿训。
“毛毛躁躁哪像个储君,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在朱标跟前比在老朱那儿还得多加小心,毕竟老朱对他不会在礼节上有太多要求。
朱标就不一样了。
他从小读圣贤书,受名师大儒的教导,自然带着些循规蹈矩,自然也就希望朱允熥也能有些这样的规范。
他敢保证,要不是因朱标从小对他疏于关切,要像他现在这样无拘无束散漫,早不知道被朱标责罚多少次了。
朱允熥随即恢复了稳重,一板一眼地回道:“儿子找了翟善,和他闲聊了几句,这就看他们之后如何应对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双管齐下。
但,这要看他们是否有这能力了。
听罢,朱标没没多问也没多说,只道:“湘王卫何时能到?”
朱柏以藩王出任布政使,带着护卫也不希求,正好可以应对交趾的纷乱局面。
因而,自朱标私下和朱柏授意之后,朱标便以锦衣卫的渠道电告湘王卫开拔了。
湘王府假钞的问题还没解决,自然就需要锦衣卫在荆州多安排些人以应对蛛丝马迹了。
“最迟七日。”
七日时间至少能够把交趾主要官职敲定了,先让朱柏这个布政使赶过去镇守,其他人就可以慢慢的履职了。
朱标推算了一下时间,应道:“这几日你可以去拜访一下蓝玉,和他了解一下交趾的具体情况。”
蓝玉狂妄归狂妄,除了朱棣之外,与其余藩王相处的还是可以的。
反正蓝玉又没有出镇交趾的意思,对于他来说做一个封疆大吏,远不如出去痛痛快快打一仗来的更自在。
再加上,朱柏出镇交趾又有朱标的意思,蓝玉想来应该是不会拒绝。
即便如此,朱允熥给还是道:“还是儿子和十二叔去吧。”
不会拒绝是不会拒绝,但也得看说到哪种程度。
蓝玉说的越详细,朱柏越能容易上手,而只有朱柏在交趾干出色了,才能够最早服务于大明的海上贸易。
以前受局限性或许看不到海贸的优势,但随着海贸的往下发展,朱标当然明白海贸是绝对能停的。
大明的海贸停了容易,海外诸国的不会停。
在自己停滞不前的情况下,再弱的敌人哪怕进步的再慢,总有一天都会被超越。
这就正如当年秦始皇所言的那句朕可亡,大秦可亡,华*不可亡一样。
随着海贸的无限制发展,民间资本累积到一定程度势必要倒逼皇权。
朱允熥从后世而来,能明白历史车轮滚滚无人能挡,但朱标和老朱作为一个古人。
尤其是像老朱这种布衣出身,好不容易做到九五之尊的宝座上,仍能有这样眼光谋略这的确是非常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