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倭国跑了数趟船后,陈磊成了大内义弘的座上宾。
郑和宝船下西洋没多长时间,陈磊正好押船回来。
先把船上货物集散于江浙等富庶之地,随后这才去富明实业拜会了朱允熥。
正在乾清宫跟着老朱还有朱标处理朝政的朱允熥听闻富明实业传来的消息后,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务,第一时间去见了陈磊。
往常陈磊回来的时候,只是和朱允熥打声招呼,然后再送些答应给朱允熥的利润,从来不曾非要亲自见过朱允熥。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到了富明实业总部,陈磊放下手中的茶杯,赶忙和朱允熥见了礼。
朱允熥大步走至首位,在陈磊胳膊上扶了一把,道:“不必多礼了。”
“坐!”
朱允熥转身坐下,这才示意陈磊同坐。
“这次收获如何?”
陈磊道谢后回答了朱允熥问题,随之又道:“大内义弘是个贪欲很强之人,眼见能从草民这里牟利,不断加大货物的互通。”
“因以从高丽互通,一部分利润被高丽所赚,大内义弘对此很介意,一直都在想办法打通大明和倭国的直贸。”
“而足利义满出兵清剿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寇需大量银钱保底,曾多次与大内义弘征调,但大内义弘铁公鸡一毛不拔。”
“足利义满眼见大内义弘这段时间通过和高丽的贸易赚的钱成倍的往回捞,却不能支持幕府巩固统一,对大内义弘特别不满。”
“大内义弘自认为在南北统一上劳苦功高,最后却换来足利义满冷眼相对,对足利义满特别不忿。”
“光是和草民私下饮酒的时候,就无数次表示过对足利义满的不满。”
“双方间的火药味已经很浓了,恐怕随时都有一仗要打了,家父命草民请示殿下,我们这趟回来还继续过去吗?”
大内义弘和足利义满一旦打起来,还哪有精力再继续和他们互贸。
而且,他们两这一仗势必会成为南北继续混乱的导火索,这个时候再过去那就是在自讨苦吃了。
“等几天孤给你答复。”
朱允熥直言相告,并未含湖其辞。
“草民等殿下消息。”
陈磊刚刚应下,正要再聊聊倭国的其他事情,昔日五城兵马司百户,现今虎威营千户林雄拿着封电报进门。
“殿下,电报。”
朱允熥不动声色接过,略微一瞅笑着道:“你预料的不错,大内义弘和足利义满开干了,你的商船先停几天吧。”
等了这么久,终等到这一天了。
说着,朱允熥招呼了于实,道:“富明实业今天放假一天,所有人伙计封个一两的大红包,二掌柜五两,掌柜的十两。”
要不是有陈磊在,朱允熥肯定得跳起来欢呼雀跃庆祝的。
半天才终调整了情绪,缓缓问道:“高丽的情况知道多少?”
陈磊拉拉的都是畅销海外的紧俏货,钱多钱少的先不说,质量肯定没得说。
因而,多多少少会接触到贵族,自然对上层的消息也能更了解一些。
“高丽同样不够安定。”
“前年的时候,李成桂五子李芳远就发动叛乱,世子李芳硕及一干重臣被杀。”
“李成桂在李芳远的逼迫下,只好传位给了李芳果,但李芳远仍旧野心勃勃,大部分朝臣都归附了他。”
“照这样下去,迟早还得再乱。”
高丽奉大明为宗主国,直到满清末期仍还在用崇祯的年号。
无论如何乱,对大明影响都不大。
朱允熥点头应道:“短时间之内和倭国贸易怕是搭建不起来了,这段时间你们可以自己经营,不用再跟孤来呈禀了。”
陈家借下西洋的光,不过就是倾家荡产收购了出海紧俏货物余留下来的那些。
等这笔利润拿到手,下西洋的货船可就和他们没啥关系了。
啥时候才能再用到陈家还不知道呢,总不能让陈家坐吃山空吧?
“草民回去转达家父。”
“但具体的经营,还请殿下指点。”
陈磊从朱允熥身上得了好处,自然表现的特别谦逊了。
朱允熥现在就是商界的风向,跟着朱允熥走就绝对没错了,更别说还能得朱棣指点迷津了。
“这个好说。”
朱允熥二话不说,直接爽快应答。
富明实业名头太大了,有时候他也需要像陈家这样的民间商贾出面。
只要陈家还肯听劝,保证陈家屹立不倒还是可以的。
陈磊走了后,朱允熥便回了宫。
把倭国的情报大致说了一遍后,朱允熥便道:“大内义弘家大业大,但他手中兵力不过区区数千人,抵御不了足利义满太长时间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由孙儿助他一臂之力了。”
说着,朱允熥笑嘻嘻介绍了想法。
刚一听完,老朱一个眼神瞥去,骂道:“鸡贼!”
话虽如此,但脸上却有隐隐可察的微笑。
“都安排好了?”
朱标神情严肃,郑重出言询问。
“没问题!”
“相比较于足利义满,大明给他的才更多,为了荣华富贵他能背叛祖宗,为了功名利禄他同样能背叛足利义满。”
“儿子马上发报倭国,让他准备行动吧。”
当天,倭国一家酒馆。
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从一长得白净的年轻小子手中接过一张数字配着汉字的纸。
纸上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区区两个字。
行动!
看清纸上的内容之后,中年男人把手中的纸凑近油灯点燃。
火光骤起骤灭,随之化为灰尽。
中年男人这才招呼,喊道:“韩东,韩东...”
招呼了数声过后,一魁梧汉子跑来。
“东家。”
中年男人话不多说,简单明了道:“你马上去找何举,告诉他家里来信了,他可以找机会行动了。”
“明白。”
叫韩东的汉子领命之后,当即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中年汉子上前拨弄下灯芯,瞬间明亮的烛灯映照在男人黝黑的脸颊上更显怅然决绝。
他名叫闫午,本为浙江人氏。
那时候还没有大明,一天夜里倭寇侵袭了他们村子,男女老少大部分死于倭寇之手,少部分妇人孩童被抢上了船。
在村里他亲眼看见母姐被蹂躏,父亲为救妻女被虐杀,在船上他又亲眼看见村里妇人不堪受辱跳海自杀。
当时的实在他太小,太懦弱了,除了无助的啼哭,连大骂倭寇的勇气的都没有。
就这样被倭寇带回来,沦为了倭寇的玩物,经常被来回卖来卖去。
后来,倭国内乱不止,他从一个大名手里逃脱,流亡了数年时间终于不再饿肚子了。
那时候,大明已建国。
常有大明的船只过来,亦或有倭国的商船过去,凭他手中的余财搭条顺风船不是不行。
只是,大明没有他的牵挂,倭国却有他的仇恨,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大仇未报就往安乐窝跑的。
可惜,他手无缚鸡之力。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过才杀过一个醉酒的武士,这还是在被削掉大拇指的情况下。
本来就弱的厉害,没了大拇指连握刀的能力都没有了,又谈何再去报仇。
没法报仇,又有何颜面回乡。
为此,他消沉了很久。
直到后来,遇见韩东。
韩东是北方人,他是因失手打死了人自己私自爬上商船偷偷跑过来的。
刚碰见他的时候,韩东饿的奄奄一息。
是闫午给他灌了米汤,救了韩东一命。
韩东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听闻闫午的遭遇之后,当即决定要帮闫午一块报仇,
就这样,两人一文一武,闫午负责出谋划策,韩东则直接动手。
凡斩一倭寇,必削其大拇指。
等前段时间朱允熥找到他们,他们在朱允熥跟前隶属近十年战绩的时候,他们斩杀掉的倭寇正好是二百五十人。
人是不少,但数不太好。
在朱允熥一番苦头婆心劝说之下,他们已经决定换种不一样的报仇方式了。
毕竟就他们那种单打独斗的方式,再有周密的计划快十年时间,不过也才斩掉二百余人而已。
要参加朱允熥的大计,那可得有数百倍之多了。
他们能坚持这么多年,当然不是冒进之人,非常明白朱允熥所言的正确性。
权衡利弊之后,这才终于答应。
但没成想,最后一数竟是二百五。
两人都觉这数不太吉利,非要再斩一人才肯收他们这么多年的执念。
不顾朱允熥劝告,当天晚上便行动了。
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最后收尾的一次行动竟碰到了个劲敌,那畜生心恰好长偏了,胸上带着刀仍还能手拿倭刀大叫着乱砍。
若非朱允熥的人及时出现,闫午和韩东即便不被那畜生杀死,恐也得大喊大叫招来人暴露了身份。
经此一事后,劫后余生的二人,当即下定决定永远不再冒动。
他们能坚持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本就不是个冒动之人,或许是看到家乡人太激动了吧?
朱允熥看他们认识到错误,再追究他们的过错,出钱置办下这个酒馆,又给他们配备了联络电报员,命他们拉拢可用之人。
何举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是因迫不得已原因才跑到倭国的,而何举则是主动投靠过来的。
据说他中过前元的进士,还没来得及发挥所长,前元就已经乱了。
前元统治近百年,一直在打压汉人。
何举能以汉人身份考中,至少说明治经功底是非常不错的。
随后,大明建国。
何举本以为能凭这,在大明混个一官半职,哪知大明鸟都不鸟他。
各级官府没一个愿见他的,更别说面见当朝天子了。
于是,何举一怒之下跑到了倭国。
别人说贰臣不可信,何举二十臣都有了。
左右摇摆,毫不羞耻。
谁有势马上投靠,谁失势马上背刺。
目前,任足利义满的幕僚。
前段时间,闫午打听到这么一号人物,呈禀朱允熥得到授意后,马上去找了何举。
闫午表示,只要按照朝廷的谋划做些事情,只要事情一经办成,可以给他请一首功,并册封他一官半职。
在倭国混的再风生水起,那都上不了台面,只有做了大明的官,那才算是脸上有光。
闫午多次保证之下,终于说通了何举。
另一边,何举接了韩东送来的信儿后,第一时间先去找了足利义持。
“大内义弘胆敢反叛将军,实在是不可饶恕,将军遣派细川赖元等三人率众六千已经先行赶往界港了,不日将军也要前去督战了。”
“大内义弘区区五千兵力不过强弩之末而已,将军念以君上经验尚缺,特命君上先行前往界港,准备最后的决战事宜。”
因足利义满不遗余力和大明相交之事,足利义持对之很是不满。
自从朱允熥走了之后,父子两关系就很紧张了。
听了何举的话,足利义持嘴唇蠕动,终于道:“我马上就去,请父亲保重身体。”
“这是将军的调兵符令,君上带上三千人一块过去吧,既能保护君上的安危,又能为君上造势。”
何举是足利义满的座上宾,对何举递来的符令,足利义持没有丝毫怀疑。
“谢父亲!”
足利义持拿到符令,当即点兵出征。
在足利义持走后不及,讨足利义满的檄文便在京都散布开来。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足利义满老眼昏花,已经当不起倭国的领头人了。
他的很多执政方针严重背离倭国的整体利益,他要率众打出一片功业来,好让人看看谁才是倭国最英明的领导人。
足利义持和足利义满这段时间的不和,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在这样的土壤之下,这篇檄文根本就没人怀疑。
足利义满被气得脸色涨的通红,一旁的何举稳如泰山也不主动开口。
“你们汉人对这事儿如何处置?”
听了足利义满的询问,何举慢慢放下茶杯。
“汉人都讲天家无亲情,也就是说在权力金钱面前,父子手足均不值一提。”
“唐朝的时候太宗的太子李承乾也曾背叛君父,和侯君集阴谋篡权妄图谋夺皇位。”
足利义满喜欢汉家文化,之所以把何举引为座上宾,就是因时常向他请教这些问题。
唐朝对外交流发达,倭国也是那时候和华*联络最多。
因而,对唐朝的历史,足利义满更熟悉。
“李承乾已经贵为太子了,太宗百年之后大位不还是他的吗?”
对于这,何举早准备好了。
“储君是社稷之福,很多皇帝都有提前定立储君的习惯,但纵观历史从一至始的可没有几人。”
“没有三十年的太子,哪怕是从哇哇坠地就被立为太子,三十年时间也太漫长了,没有人愿意静心等这么久的。”
话说到这,已经够明白了。
“看来是我碍眼了。”
足利义满名义上把幕府交给了足利义持,但幕府的真正控制权还在足利义满手中。
光凭这一点,足利义持就有造反的理由。
一山不容二虎,要么太上皇死,要么皇帝死,除非有一个彻底放权。
听罢,足利义满叹了口气,道:“你们的皇帝都逃脱不了的宿论,我又如何能脱逃的出来。”
“来人。”
“把那逆子绑回来。”
命令下达后,足利义满这才问道:“你们的皇帝也是这样做的吧?”
何举没有那些老学究的惺惺作态,话说的倒是直来直去。
这次,仍不例外。
“子弑父,父杀子的都有,但在掌控绝对控制权的时候,凡是贤明之君往往都会留份余地。”
“玄武门之变,太宗杀了李建成偏留了李渊,李承乾谋逆叛乱,太宗仍只是圈禁。”
“因而,太宗污名只限弑兄。”
“将军既已皈依,很难再重新任幕府将军,可选个年纪尚小的子弟担任。”
“这样一来,就可避免类似之事,而且将军又身强力壮,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培养。”
“目前,龟山南朝又建伪南朝,大内义弘起兵反叛,君上又发了这份檄文,倭国的形式太险峻,幕府也急需个新的君上领导。”
“在下看,小公子就是最佳人选。”
何举口中的小公子就是足利义嗣了。
足利义满喜欢足利义嗣,他早就有立足利义嗣的心思了。
“可以吗?”
说着,足利义嗣不确定了。
“当然可以。”
“事急从权嘛,小公子受将军教导,没有人比小将军更合适之人了。”
“目前就倭国这种险峻情况,只要解释清楚了缘由,想必大部分是可以理解的。”
有问题的这三股力量,虽不至于抗衡于足利义满,但架不住情况太乱了些。
种种情况,都不容他再拖。
在何举劝完没多久,足利义满撤了足利义持征夷大将军位,改立了爱子足利义嗣,并亲自为足利义嗣主持了就加冕仪式。
带着大军走出没多远,足利义持就被撸了大将军。
再稍一仔细问,顶替他的竟是足利义嗣。
心中本就不满足利义满的偏袒,经这事儿之后,足利义持当即就觉这是足利义满为了传位给足利义嗣给他设了圈套。
细川赖元等三人所率之众,对大内义弘本就有压制作用,为何还偏偏让他去,这不是圈套又是什么。
这下,不用谁说,假的讨伐檄文也变成真的了。
在立足利义嗣不久,足利义持便真的发出了檄文。
足利义满以为足利义持不满他立足利义嗣,这才再发檄文表明态度。
但,其实这才是足利义持真发出的檄文。
足利义持做征夷大将军这么多年,即便幕府实际控制权在足利义满手中,但他还是有些可用兵力的。
随着他的振臂一呼,当即招起五六千人。
本来,大内义弘根本不占优势,眼看着就要落败于足利义满了。
有了足利义持这变故的加入,大内义弘很快便起死回生了。
大内义弘作为坚定的贸易合伙人,高丽当然希望这条商路能够一直走下去。
但又担心石头扔到水里不见了踪影,所以自大内义弘和足利义满开战之后,他们就一直处观望的状态。
看着大内义弘起死回生,马上派出了帮一臂之力的人马。
当然,都是以私人身份过去的。
高丽若是从官方派出人马,那就意味着参战了。
一旦就这样大内义弘仍然输了,他们可就陷于被动了。
而大内义弘那边本就缺人,只有能有人可用,管他是明的过来还是暗的过来。
短短几天时间,整个倭国便被战火包围。
朱允熥心情特别不错,拉了把椅子坐东宫院里晒着太阳。
突然,一个黑影挡住了头顶的太阳光。
与此同时,还带着些药香味。
睁开眼睛一瞧,正是朱橚那家伙。
这厮自从到了凤阳就没挪过窝,把开封全权交给儿子,他倒整天研究他的那些草药了。
朱允熥坐起身子,笑着道:“您这样的大忙人,还有空找我?”
“我再忙能有你忙?”
“我给你去多少封信,让你去看看我的那药园,你可曾去过一次?”
说着,朱橚一把把朱允熥提熘开,他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躺椅上。
“忙完这段时间就去。”
朱允熥从于实手中接过茶水,给朱橚蓄满了一杯,道:“这次过来是去医学院?”
“你四婶带着高煦和高遂过来,你皇爷爷安排家宴请我和你四叔一家吃饭。”
“这你不知道?”
朱允熥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四婶要进京,其余的一概不知道了。”
一听这,朱橚笑了。
“还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听好了,你四叔也回来了,和我一块进的宫,被你皇爷爷留下说话了,我没事可干就来找你了。”
“我说你小子,干嘛不去乾清宫,自己一人呆在这儿干嘛,你要是去了乾清宫还能不知道这些?”
朱允熥往旁边的椅子大喇喇的一坐,道:“那五叔咋又不留下?”
“你要是不走,皇爷爷总不会赶你吧?”
对这,朱橚也没有抱怨。
只是摆摆手,澹澹道:“说的又不是我的事情,我又干嘛自讨没趣。”
“你一个太孙,天下哪件事情和你无关,你不应该留下帮你皇爷爷署理一下吗?”
朱橚比朱棣小不了多少,但朱橚没有朱棣那么强的气场,和朱橚说话能自然而然就放松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玩笑道:“有父亲在,我在与不在关系不大。”
“就那老头的脾气,能躲还是躲着些的好,说不准哪句话没说好,轻则被臭骂一顿,重的话就得挨板子了。”
朱橚认识朱允熥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算是了解他了。
对他说的这些,当即笑着教训道:“你小子口无遮拦的毛病还那样。”
“这像是个当晚辈,当臣子说的话吗?”
“就你说的这些,挨顿板子可不亏。”
朱允熥莞尔一笑,回道:“五叔这次回来,务必得去医学院瞅瞅了。”
“现在的医学院变化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