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宗每况愈下,陈家迟早得败在陈家那傻小子身上,”
“听说能卖的都卖了,只剩一祖宅了。”
“不用听说,我还买了两处铺子,零零总总压在丝绸等上面的银子快三百万了,照这么下去,祖宅怕也保不住了。”
一群人聚在范大水身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陈家。
不远处,有人道:“范会长,我们这样做合适吗?”
这话刚一出,当即被那群人否决。
“咋就不合适了?”
“你别说你没买过陈家的东西?”
“这是陈磊他自己的选择,被人恭维几声就不知东南西北了,自己都是一屁股屎呢,还想解决别人的难题。”
“那么多人的货在手里烂着,他那口子一开哪个不想卖出去,就这种无节制的收购,不说他陈家,就是商会也担不起来。”
在朱允熥走了之后,陈磊名义上接管了陈家,振臂一呼说商会货物积压和陈家有关,他陈家愿负责收这些货。
这话一出口,过来脱手的不仅只有两淮商会的商贾。
天南地北,哪的都有。
为了卖出自己手里的货,大肆吹捧陈家的仁义,陈磊被说的云里雾里的,松了口说收货时不再限两淮商会商贾。
这下好了,涌过来的人剧增。
这些人相互竞争压价,谁都想把自己手里这摊粑粑铲出去。
买的人多了,价钱自然低。
最后到了陈家时,基本是白菜价了。
当然,即便是白菜价,这个时候也没人敢蹚这趟浑水。
范大水在众人商量后,道:“两淮商会再咋财大气粗,都没那个能耐把积压着的那些货都吃进去。”
“都是拖家带口的,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商会用不了就得被拖垮,到时候怕是全得去喝西北风。”
“陈磊那小子天生反骨,某不止一次劝过他,商场最忌讳妇人之仁,他这做法会把陈家搞死,奈何那小子狗咬吕洞宾,会以为某在害他。”
对于这,范大水是说过。
但,他每次都言语刻薄,话里话外说陈家离落败不愿了。
刚抢了人爹的会长,又过来诅咒人陈家。
只要是正常人,没人会有好脸色的。
“等某抽空去找陈兄吧。”
范大水叹了口气,最后又补充了句。
在范大水刚坐上会长位置时,他就去富明实业递过拜帖了。
那时候,朱允熥还没走。
对于范大水的心思,朱允熥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和陈家的合作还在,干嘛还要再和两淮商会暧昧不清。
更何况,以他富明实业的实力,又何必和个小小的两淮商会合作。
当初,两淮商会的这机会,不过是因富民实业还没成型,朱允熥需要有人代为贩卖细盐,赚第一桶金的同时解决百姓的用盐问题。
范大水找了几次没得到回应,又派人去了京师的富明实业。
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
久久得不到朱允熥的回音,范大水只能频繁往陈家跑。
力求通过陈敬宗的引荐,帮他牵上朱允熥的这根线。
之前,朱允熥名义上是与两淮商会合作,但具体的交接事宜,都是由于陈敬宗负责的。
在陈敬宗辞了会长,两淮商会和朱允熥的联系只剩下细盐了。
但随着富明实业开始开采细盐后,两淮商会细盐的开采根本没多大利润可循了,哪还能指望凭这就和朱允熥攀上关系。
只是,陈敬宗也不傻,他当然知道朱允熥这关系的重要性。
范大水连续几次拜访,始终没得到陈敬宗答应引荐的确切消息。
不说他和朱允熥还有合作在,即便是没有也不会把朱允熥的关系让出去。
范大水跑了几次,始终一无所获。
而就在陈家顶着大傻子的帽子如火如荼收着像烂白菜一样的丝绸等物时,朱允熥也在领着算数专业出身的进士商讨市舶司的问题。
主要参照宋时市舶司的管理制度。
由市舶司根据商贾的申报,检查船上货物人员,是否有夹带人口,兵器,金银等物,合格之后发放公凭。
另外,还需把进出口货物分出粗细两色,官府按一定比例抽取若干份,所抽货物要押赴京师,称之为抽解。
除此之外,还规定了某些禁榷之物。
这些禁榷之物由官府统一采买,然后仍然全都运送于京师,唤做博买。
无论抽解还是博买,这都是朝廷的重要收入来源。
同时,这也是开海的主要目的。
但,这些以实物征税弊端还是很明显的。
从商船中收了实物运送于京,不说那些难以长久保存的吃食之类的。
就是一些日常所用的器物运送到京后,不可能全都在京中卖出去,还得把这些东西分销于全国各地去。
这样一来一回,费时费力那是肯定的。
随着宝钞的逐渐稳定,朱允熥在这一方面提出抽解由货币代替实物。
至于博买则直接取消。
当然,博买取消不代表没有禁榷的东西。
该禁还是要禁,I凡有夹带禁榷东西的商船,轻则罚银重则下狱。
只要抽解定的合适了,朝廷只凭抽解就能充盈财政了,根本没必要再走博买之路。
既是买,肯定要让利。
而且,朝廷购买上禁榷之物,然后再往出去卖,看似赚了钱,实则浪费人力物力不说,也给经手官吏贪墨提供了便利。
在这一方面,朱允熥从陈敬宗那儿回来后,便已经和老朱提过了。
老朱同意开海,无非就是要为朝廷增税,肯定是咋有利朝廷咋来了。
在朱允熥的一番分析后,老朱对他的这一意见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经一次又一次教训后,朱允熥早了解老朱的秉性了。
主要是对他。
不管他提了啥意见,老朱都从不会直接表态,做成了没啥功劳,失败了肯定得挨揍。
只是,谁让他想做。
即便存有挨揍风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这次,仍像往常那样。
得到老朱的默认后,他便找来以算数专业高中的学生以宋时的抽解比例,结合大明实际的经济情况重新划定。
哪种货收多少,哪种货为禁榷之物。
最后,又找了精通刑狱的,用大明律为模板,制定了私藏禁榷之物,走私偷税的处置办法。
既然想要稳定运行,那就必须把奖惩做到公开透明。
等把这些全部完成,已是半个多月后了。
在这半个月时间,朱允熥和这些人同吃同睡共同进退,他们半个月没出过门,朱允熥也就半个月没出去。
为防止走漏风声影响陈敬宗的收购,制定这些东西的时候是在东宫一偏殿完成的。
那偏殿和他寝殿只有数步之遥,但他半个月从没睡过他那大床。
“各位辛苦了。”
朱允熥拿到最后计划,道:“回去多歇上几天,皇爷爷那里孤帮你们告假。”
“对了,别忘了去职大领赏。”
辛苦了这么久,奖赏肯定不能少。
拿着最后整理出来的资料,才刚从那偏殿出来,恰巧碰上于实迎了上来。
这半个月时间在,朱允熥包括职大那些学生的饮食起居都是由于实照料的。
外面有啥风吹草动,也是通过于实汇报过来的。
“殿下,陈敬宗来电。”
“他说收货总计三百五十万,已是陈家最大限度了,问殿下是否可以停了。”
自陈家开始收货后,那些商贾都快把陈家门槛给踏破了。
若是再不及时收手,招待这些人的茶水恐怕也负担不起了。
“三百五十万?”
朱允熥听这数字下巴差点没惊掉。
早知道江南人有钱,想不到竟这么有钱。
仅凭区区一家一姓,就快拿出朝廷一年税收近十分之一的家底来。
真他娘的雄厚。
“他决定就行。”
他又拿不出钱来,收购多少只能看陈家的实力。
人要学会知足,陈家再有钱都不可能把外面积压的那些货全都垄断了。
更何况,也得给人留余地。
树大必招风,陈家要真把这些货全吃了,很容易把自己给噎死。
而他作为陈家的合作伙伴,少不了也得跟着遭殃。
接到朱允熥来电的当天,陈敬宗拄着拐颤颤巍巍的出现在了众商贾面前。
当着他们的面,没收了陈磊的家主印信,招来下人直接把人捆走。
然后,可劲儿道歉。
说啥家门不幸,出了败家子云云。
之前收购上来的就这么着了,现在的陈家已是囊中羞涩,没办法再继续往下了。
反正,双方又没敲定协议。
这些人趁火打劫没得手,除了背地里骂上几声,再抱怨自己没抓住机遇,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范大水接连几次没得陈敬宗的引荐,对陈敬宗较之以往更不客气。
在陈敬宗才刚把那些商贾打发走,他便巴巴跑了过来。
“啧啧啧....”
望着一贫如洗的陈家,范大水不断吧唧着嘴巴。
“这里原先有个青花瓷吧?”
“这里之前有副宋慎的字吧?”
“家具也都不是以前了的吧?”
为了尽最大限度收购,陈家除了祖宗留下的这处空房子,能当的全都当了。
“咳咳咳...”
陈敬宗也不知真咳还是假咳,接连好几声咳嗽。
“陈兄,别动怒。”
“陈家这庄园前宋的时候就开始修了吧,之前在商会的时候,陈兄对某多有照顾,看在昔日交情的份儿上,某可以按市价收了陈兄的这宅子。”
上门买人家祖宅,倒还成恩赐了。
“不劳范会长费心。”
“老夫再怎么拮据,还不到买祖宅过活的地步。”
“范会长要没其他事情的话,请回吧。”
陈敬宗提出送客,旁边老仆很快上前。
“范会长,请回吧。”
范大水心里高兴,也不生气了。
“陈兄需某帮忙,尽管开始就是。”
“告辞。”
范大水那小九九,傻子都看明白了。
在这段时间,他曾多次拜访过陈敬宗,但从没提起过陈磊在外面做的事情。
别多想,这可绝不是为了陈敬宗身体。
究其原因,只是为了今天罢了。
范大水刚一走,陈磊便过来了。
“爹。”
“我们陈家能投的全都投进去了,朝廷的开海应该没问题吧?”
陈磊终归是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一旦开海无望,陈家可就再翻不了身了。
到时候,只会让范大水那样的小人称心。
“生意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机会,不能急功急利冒失做决定,但一旦判断准确就要牢牢抓住。”
“这次这个事情,我选择权全在陈家身上,就看陈家是否舍得下血本吗?”
“范大水为啥能轻易抢了老夫的会长,根本原因不还是因陈家不够强大,老夫豁出全部身家赌这么一场,就是为了让陈家再上一个台阶。”
“让我陈家会跻身于江南世家之列,让范大水这样的人再无法撼动我陈家分毫。”
陈敬宗自信满满的,很快道:“这几天你先别露头的,时间差不多了,朝廷该爆出风声的时候了。”
另一边。
范大水从陈家出来后,便找了被陈家拒绝收购的商贾们。
当然不是为收货。
他们手里的那些货跟粑粑差不多,谁沾谁倒霉。
范大水还没傻到为和陈家斗气,而干这种伤及自身的事情。
他找那些商贾,只是为拓宽合作渠道。
本着多条朋友多条路的原则,这些商贾对范大水的相邀全然欣然赴约。
在酒桌上,众人谈及积压货物一事,难免会对陈家不收他们的抱怨几句。
范大水对之康慨表示,两淮商会会对此予以力所能及的帮扶。
这些人吃一堑长一智,有人提出是否拟个协议,范大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能答应。
生意场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范大水的推脱之意他们又哪能看不出来。
只不过,范大水无论是虚伪还是啥,将来就不见得一定没有合作的可能。
对之,没必要撕破脸。
一顿酒宴虽各怀心思,但至少表面挺和气。
而与此同时,朱允熥也面见了老朱。
在老朱翻看的纸质资料中时,朱允熥已对最后结果做了解释。
“皇爷爷,综合多种方案所虑,以抽解征税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
都有哪些执行方案,这样的利弊又是啥。
在朱允熥呈交的资料中都有清楚的写明,而给出这样意见的依据又是啥,全都用数据清清楚楚的标明。
另外,每种货物收税多少,哪些属禁榷之物,全都是确切数据之下清晰建议。
最后,在这份资料中,朱允熥又预估了开海之后朝廷年税的增收。
朱标从老朱手里接过资料,翻阅到最后之后,道:“开海后税收可增一千万两?”
这个数字并非信口开河,那是综合有能力出海商贾的实力给出的结论。
全都有数据支撑的,根本容不得不信。
“这是保守估计。”
“另外,还不算朝廷下西洋的船只。”
“若是大胆一些的话,这数字应该是在四千万两往上,比大明全年的税收还能多上一点。”
“江南本就富庶,很多人除了纸醉金迷外,都会把手里的余钱放在仓库里发霉。”
“有了流通的机会后,他们自然而然就会让这些钱鸡生蛋蛋生鸡的。”
“这次严查海禁后,出海的紧俏物一下积压了那么多,和富明实业机器投入提升产量的关系根本就不大。”
“主要原因还在与,往日这些货物总能想办法出海,勐然一下子出不去自然也就造成了现在的这种积压。”
说着,朱允熥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勐然缉查海禁,对重开市舶司是有很大好处的。”
“要是突然一下提出重开,势必会有一大批人反对的,而之所以要反对,不过是因江南商贾想要垄断海外贸易罢了。”
“要是朝廷开了海,不仅没办法垄断,而且还得向朝廷交税,肯定不会答应的。”
“现在若不把这些捋顺,等将来怕会难上加难的。”
朱瞻基因欲重下西洋,正当壮年突然英年早逝。
之后,朱祁镇依旧是如此。
再之后,刘大夏为杜绝后世之君再下西洋的念头,一把火烧了郑和的航海图。
虽有些阴谋论,但那些文官反对下西洋那是不争的事实。
遍观明朝史书,无不是说下西洋如何劳民伤财,但永乐一朝朱棣又是修《永乐大典》,又是五征漠北的。
要是下西洋再只是劳民伤财,那为何大明没就此分崩离析,反倒还成就了永乐盛世。
一些事情的真相,不是几句谎言就能掩盖的了的。
既然有利可图,那些文臣为何还要那么反对,究其原因之一,不就是不愿朝廷和他们争利而已。
现今在老朱的弹压之下,那些文官还都不敢露头的呢。
只有现在把市舶司走顺,将来才不会出现被文官集体反对的可能。
“提举的人选你有何想法?”
朱标放下手中资料,随之开口问了句。
“儿子虽不敢保证职大的学生一定正派,但至少要比那些文臣更强一些。”
“只是,那些文官怕不会放过这一机会,他们不见得一开始就存了啥心思,这也是新旧士子间的争锋。”
“大明的治理始终离不开那些文官,而且现在的职大正如日中天,儿子以为得给那些文官喘口气的机会,这提举就从文官中选吧。”
打一杆子给一甜枣。
没多长时间,不仅搞垮了孔家,六部尚书都换了好几批。
打的已经够多了,也是该给个甜枣了。
“你让陈家收积压的货可完成?”
之后,朱标又问了句。
在之后的布局当中,朱允熥曾与朱标做过仔细交流。
“收了三百五十万两的,已到陈家的最后底线了。”
听了这数,一直没说话的老朱比朱允熥当初吃惊多了。
“奸商。”
老朱的嫌弃毫不掩饰的跃然于脸上。
对于这,朱允熥假装没听见。
老朱对贪官和商贾的痛恨,那是铭刻进骨子里的。
他要敢多说,少不了也会受顿无妄之灾。
“招六部都察院内阁过来。”
老朱嫌弃归嫌弃,但也不会耽误正事。
没用多久,三衙门一行数人出现。
众人行礼后,老朱招呼起身。
“目前江南各地失业的工人很多,虽有富明实业帮忙过渡,但恐也扛不了多久,各位可有解决之法?”
早在之前,工人出现失业问题后,就有人提出适当放宽海禁,让那些货物流通出去,那些工人自然也就有活儿干了。
但,当时朱允熥不告而别,老朱正为此生着气。
朱允熥预料的事情发生,这人又提出了和朱允熥的意见,老朱对此大发雷霆。
幸好有朱标在。
提这意见的人才只被投到诏狱,没有被当场给卡察了。
现在老朱再问起,没人敢再说话了,就连头铁弦都没有表示。
朱允熥回来有段时间了,也听说老朱做的那些事情了,知道他们有啥顾虑。
见没人说话,便主动道:“工人失业的主要缘由还是因海外的那些紧俏物积压而已,孤的意思是重开市舶司,先让这些货流通起来。”
这话一出,算是开了头。
众人悄悄瞅瞅老朱,见老朱没生气的意思,很快从中领悟到招他们过来的内涵。
吏部尚书翟善率先道:“臣以为可行。”
其他人不甘落后,纷纷表态道:“臣附议。”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拿出了统一意见。
朝廷大力缉查海禁,早翘首以盼朝廷能够松口了。
重开市舶司本就利大于弊,出于公心的不用多说,出于私心的更不会多说了。
“开市舶司容易,只是如何开,先开哪个,还是一块都开,这些都需仔细商议。”
在众人表态后,朱标很快询问。
朱允熥先于他们一步过来,想必早就就已经对这些方面给出意见了。
他们不奢求能和朱允熥说的八九不离十,但至少不能说到老朱避讳之处。
众人吱吱呀呀的,没人敢先说。
最后,还是铁弦道:“解决工人失业问题设市舶司或许可缓解压力,但当初关闭市舶司的本质原因并没有解决。”
“臣以为不妨先开一个,这样既有利于解决目前的难题,也更容易管理。”
铁弦这话一出,见老朱仍神色澹然。
其他人则见风使舵,很快和铁弦达成统一意见。
“臣以为铁尚书所言在理。”
“臣也附议。”
又是呼啦啦一大片,达成了相同意见。
“市舶司的提举诸位可有人选?”
这次,是朱允熥问的。
对于这,众人这才来了精神。
职大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只有京中一处他们都得面临竞争。
现在,全国各地都有职大,将来会有更多职大学生进入朝堂。
用不了多久以职大模式入仕,怕就要取代他们这些读四书五经的。
六部都察院内阁平日或许会有些争斗,但在这个问题上那可是相当的默契。
都察院和内阁纷纷表态说,吏部是专门为朝廷铨选人才的,对各方面人才都有所了解,理应吏部出面。
换句话说,不管吏部选了谁他们都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