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与大鸟的打斗,一打就打到了傍晚时分,最终以腹中空空为由,满身鸟毛的云姑娘草草收剑,下地吃饭。
她一落地,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欢呼声。
“耶!阿麓赢啦!阿麓赢啦!”
云姑娘眉头一皱,朝声音源头瞪去,却见一名左眼裹着布的女孩欢呼雀跃,没完没了,惹她心烦。
“什么阿麓?阿麓是谁?阿麓是那只大鸟?阿麓赢了?大鸟赢了?谁说它赢了?我这是饶它一命,谁说它赢了?喂,小鬼,你不许瞎说!”
雪鱼鸟早早离去,现场只有杜灵儿、墨玄,还有这年纪最大的女侠云姑娘。她插着腰没好气地瞪着墨玄看。
“哇!长黑毛的怪物!”墨玄惊呼出声,对她身边的杜灵儿笑着说,“你看,是长黑毛的怪物诶!”
“哈?你们才是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云姑娘感到受到了侮辱,明明像她这样发色瞳色正常的人才是合理的,凭什么被一个白发白眸的怪物指责是个异类?
自从她来到这名为“桃源”的怪地方,像这种白毛的怪物遍地都是,反倒是她这有着一头黑发的姑娘显得特殊了。
墨玄歪着脑袋看她,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她喊道:“我记得娘说过,人老了头发会变黑的!咦——这么说?”
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发言,云姑娘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蹲下身子,伸手捏住墨玄的脸,往两边拉,“你给我看清楚,本女侠可年轻了,今年才十八呢。”
墨玄苦下脸来,小脸被捏的有点痛,“唔……那就是说,你就是黑毛怪物了。”
“诶,你怎么就说不懂呢?!”
云姑娘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再加上她心情很不好,力道更重几分;不是她有意捏着,主要是手感太好了,下意识多捏了几下。
这时,忽有一道凌冽的杀气在她身后腾起,她正欲抽身,却被一把扇子狠狠敲了脑袋,力道充足,把她打了个蒙,眼前更是天旋地转。
“怎么整天就欺负小孩呢?!嗯?!”
原来是雪鱼鸟来了,他正心疼的轻揉墨玄被捏红的小脸,用功力给她缓解疼痛。但揉着揉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只见现在这丫头眼中含泪,满脸委屈可怜巴巴的,但偏偏要忍着泪不哭,这多情的眸子一直盯着雪鱼鸟,令他心神荡漾。
闪开眼神,雪鱼鸟冷冷地扫了一眼身边那个女人,沉着声音说道:“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小孩,看我不把你打成傻子!”
云姑娘吐了吐舌头,躲开男人的目光,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动,感觉刚才捏脸的手感尚有余存,令人欲罢不能。
“免了你的晚饭,自己去抓兔子吃吧!”
这么一句审判落下来,云姑娘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回应雪鱼鸟这一判决的,是她那空荡荡肚子的咕咕叫,但某人铁石心肠,护短的很,当然是装作没听见。
云姑娘亲眼看着雪鱼鸟一肩一个背着两个小女孩走了,把她冷落在原地,望着夕阳西下,无限悲凉。
但云姑娘作为自负的女侠,怎肯抓兔子充饥?那跟野门野派有什么区别?更不用说她那双秀丽不沾阳春水的美手,啧,她越看越喜欢自己的手了。
她就犟着,不信那个雪鱼鸟真这么冷漠无情,这般对待她一个女孩子家。但是雪鱼鸟还真的这般对她了,他根本没想到云姑娘连生活做饭也不会。
云姑娘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肚子叫个没完,眼前更是饿得发黑,似乎隐约间能瞥见一座孟婆桥。
这时,被她关上的窗户传来一阵“哚哚”声,一道影子在窗外摇晃。
“黑毛妖怪,黑毛妖怪!你在吗黑毛妖怪?”
听到这可恨的声音,云姑娘一下子来精神了,这不是今天那小脸手感特别好的小混蛋吗!
云姑娘将窗户打开,便看到墨玄倒挂在她窗台外,对她咪咪笑。
“黑毛妖怪,我带你宵夜去,走不走?”
“我不叫黑毛妖怪,我有名字,我叫云清楚,你这个小屁孩应该叫我云姐姐!”
“哦,黑毛云姐姐,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云姑娘心动邪念,本想趁机揉揉小家伙的,但是肚子饿得慌,便决定把这个伟大计划推迟一下。伸手接住小姑娘,便按她说的,从窗台跳了出去。
这一大一小在林子里生起了火,几只肥妹的兔子架在火堆上,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这几只兔子当然是墨玄抓的,也是墨玄宰的,更是墨玄料理的,云姑娘只是充当了一下看客的作用。
云姑娘满意地看着火堆上驾着的三只兔子,觉得这个小家伙挺懂事,知道她是大人就多烤了一只,心里顿生好感。
墨玄看了看烤兔子,又看了看满眼放光的云姑娘,眼珠子一转,便嘻嘻笑道:“黑毛云姐姐,你是不是仙侠呀?今天好厉害,跟阿麓斗得不相上下!”
“嘿嘿嘿,那是,本女侠是谁,那可是新秀中的新秀,高手中的高手,一只大鸟,不在话下!哦不,不许叫我黑毛!”
云姑娘擦擦嘴角的口水,现在烤肉的香气愈来愈浓,她已经快把持不住了。
“我想起来了,姐姐你一定是从红尘来的吧!有位老爷爷告诉我,桃源人白发白眸,红尘人黑发黑眸,是不是这样?”墨玄想起了载她去港口的商人爷爷,他当时就讲了红尘的事情。
“嗯——你说的这个,我其实不太清楚。我长大的地方,甚至连桃源这个词都没听过,更别说什么白发白眸了。”墨玄提的这件事,让云姑娘想起其他的事情来,她托手支着下巴,看着火堆有些怅惘,“红尘可大了,我从小长大的师门,据说是在整片天地的最东面,光是我们那片地方我都还没走完呢。哪像你们这北境,几个月的功夫,哪个旮旯都翻遍了。”
“哇,这么大啊!”墨玄倍感惊奇,她才出山不久,就算是去一次采春城,都长途跋涉许久,如果这里还不算大,那云姑娘的家乡该有多辽阔?
“是啊,我长大的地方可大了。偌大的江湖,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什么都有,高手如云,菜鸡也不少。唉,真是想念啊。哪像你们这,安安分分的,除了过日子就是过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云姑娘在说这件事时神情很是落寞,甚至对烤兔子都没那么上心了。
“诶——你说的江湖,是什么意思啊?你们住在水里吗!难道住在水里就会变成长黑毛的怪物吗!哇,好厉害!”
墨玄对此感到更加惊奇了,江湖江湖,那不就是江水与湖泊?云姑娘的家乡在一片大大的湖里,湖里什么人都有,还很热闹,这么想想,云姑娘离水上岸肯定没有在水里来得自在,难怪她那么想离开这里。甚至这么说,其实红尘人都是鱼变的?
“什么啊!小屁孩你什么都不懂瞎说!”云姑娘一把将墨玄揪住,抱在怀里捏她的脸玩,一边捏着,一边将思绪拉扯放远,讲了讲她认为的江湖。
江湖为什么被称为江湖,已经没人记得了。只知道,有人的地方,都是江湖,是他们这些侠客行走的一方天地。
“我自小就在师门修炼武艺,成人后便出山游历,如今也到第三个年头了。小时候,我的江湖就是师门高墙围起来的雪山;后来出来游历了,才知道原来处处皆是江湖。曾经随着四季更迭,日夜修炼;后来随着日升日落,纠缠于恩怨情仇之中。这般说来,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恩与怨,缺一不可。”
说到恩怨,云姑娘突然笑了。
“就好如说,你从师父那承蒙恩情,学习武艺;后来下山,遇到一个偷剑的小贼,结下梁子;一追一逃间,那小贼知道你要去游历江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结仇的两人后来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曾经的仇怨都化作了调笑的侃资。恩恩怨怨,说变就变。”
“啊,云姐姐你和小偷做朋友啦!”
云姑娘一听,红了脸,支吾着道:“说,说什么呢,我这随口提的故事呢。我从别人那听来的。你还听不听啦?”
墨玄赶忙闭嘴,让云姑娘继续。她盯着火堆沉吟片刻,又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那小偷本性不改,偷了一个姑娘的包袱,谁知那姑娘是位悬壶救世的神医,小偷正好把病人的药偷了。那小偷就硬着头皮把包送回去,还赔礼道歉。”讲到这,云姑娘轻笑出声,眉眼弯弯,笑得很是痛快,“那神医姑娘后来遭历劫难,为了弥补过错,那武功特别烂的小偷竟然跑去救人,要不是他同伴出手相救,小偷和神医都得死在贼人手里。这样一来,互有恩怨的小偷和神医,反倒变成了朋友。你看,恩怨又变了。而江湖,就是这一桩桩恩怨织起来的网,恩恩怨怨,没完没了。”
墨玄呆呆听着,忽然惊呼出声。
“哇,仇人可以变朋友,那朋友也可以变仇人咯?”
这话一出,云姑娘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墨玄被她抱在身前,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慌张地眨了眨眼睛,云姑娘深吸一口气,干笑几声。
“呵呵,谁知道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就是江湖呀。我师父说过,如果你要走进江湖,最重要的不是修炼一身武功,最重要的是能认清是是非非,能认清一些道理,然后总结出自己的‘道’来。师傅说,‘江湖不同于现实,现实人言可畏,侠客在江湖却追究一个快意潇洒。’这句话我至今铭记于心,且深以为然。对恩情要洒脱,对仇怨更要洒脱。”
说完这一堆,云清楚才呼出一口气来,表情很是满足,下一刻却突然想起来,她这是在给一个小屁孩讲故事呢,讲这么玄奥的东西她听得懂吗?
“哦!我明白了。”墨玄满脸认真的一拍小手,站起来把烤兔做最后的处理。
云姑娘听了一愣,“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了,我请你吃烤兔,就是对你有恩,那你就是我朋友啦!那你就得继续给我讲故事!”墨玄笑嘻嘻地将烤兔递给她,她的身后是劈啪作响的火堆,脸上是干净无暇的笑容,这让云清楚感到莫名地熟悉。
她本想说,你这个小屁孩屁都不懂,但是又觉得,这个小屁孩悟性极高,刚才那一句“仇人可以变朋友,那朋友也可以变仇人”让她感到惊为天人,更不用说,小丫头的这烤兔恩情一说了。而她现在这纯净的笑容,反倒让她疑惑起什么是江湖了。
最后云姑娘只余叹气,收拾心情,接过烤兔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在脑子里搜刮她那陈年旧事,想着要怎么扯成小屁孩能听懂的故事。
就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喂,小屁孩,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情?你想成为仙侠吗?”
墨玄歪着脑袋,吧唧着嘴,“我只是遇见过两名会飞的大哥哥,对这些事情感到好奇而已。他们就是仙侠,我当时觉得可帅了。”
“会飞?大哥哥?”云姑娘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敏感词,甚至上下咀嚼的嘴都停了下来。
“对呀,他们好像就跟你差不多大呢!”
听了这句话,云姑娘宛若遭受晴天霹雳。跟她差不多大,会飞——竟然还有比她修炼更快的同龄人?!还已经步入登峰造极之境了?!
云清楚顿感嘴中苦涩,以前还在为自己的成就得意洋洋,谁知这么个小地方都有如此年轻高手。
她闷闷地将烤兔啃干净,将目光放在原来第三只烤兔的位置上,却不见其踪影。
“那只兔子呢?”云姑娘问道。
墨玄指向前方的那片黑黝黝的树丛中,轻声道:“兔子在灵儿那呢,她害怕你的长相,一直躲在那。”
云姑娘一时无言,向那树丛仔细看去,在功力的加持下,她清楚地看见,一个小女孩缩在里面静悄悄地吃着烤兔,满脸警惕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