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黄并不否认这一点。
就算叶孤云身受重伤,伤势就算已恶化,就算已无药可救,甚至快要死了,只要他手里还有剑,就没人有把握能杀了他,一个也没有。
叶孤云逼视着慕容秋黄的目光,淡淡的说着,“我还知道一点。”
“你说。”慕容秋黄的目光凝视残阳,仿佛在欣赏着它带来的伟大与神奇。
大地红如血,他也变得血红,金黄色的衣衫已被染红,金黄色的披风也被染红,甚至连掌中剑也被染红。
“就算我杀了你十七八个妹妹,你也不会出手杀我的。”叶孤云讥笑。
慕容秋黄冷漠的目光忽然盯着叶孤云,他的手依然低垂着,并未触及剑柄,他的目光同样可怕、恐怖,看到他此时的目光,就可以想象到他杀人的剑法有多么凶残多么冷酷。
叶孤云依然在讥笑,却又说着,“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竟已真的走了。
“慢走。”冰冷的声音,箭一般的声音,冰冷、迅速而又彻骨,慕容秋黄并未动,目光冷冷盯着叶孤云的背脊,忽又说,“你说走就走?”
叶孤云点头。
握剑的手臂上青筋高耸,背脊骤然抽紧,就连他剑尖都已轻颤。
这不是他的剑,但面对敌人时所生出的警觉,竟跟自己的那口剑同样剧烈。
“你说我不会杀你?”
“是的。”叶孤云冷笑,“杀人的人都带着杀人的诚意,你没有这种诚意。”
“是的。”慕容秋黄又说,“但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你说说,我在听着。”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有桃花运。”
“桃花运?”叶孤云不明白,他从不沾花惹草,更不会受到花的骚扰。
他的一生仿佛只能在孤单中度过,这是他的不幸,也许也是媚娘的不幸。
慕容秋黄冷笑着掠起,纵身横飞,箭一般射向远方,然后消失。
黑暗笼罩大地,残阳已死。
大地上和平而漆黑。
叶孤云静静的矗立着,目光并未从残阳消失的地方移开,孤孤单单的眸子变得萧索而无力。
没有风。
连风仿佛已被寂寞淹没,世上真正能忍受得了寂寞,也许只有人。
远处忽然走过来一个人,一个人,一灯笼。
人是女人,灯是大红花灯。
女人的脸颊上带着桃花般笑意,手里提着的灯笼外面竟也是桃花。
桃花别样红,桃花般的女人红着脸明明是在两丈处的,看到叶孤云孤孤单单的矗立在这里,只是笑了笑,然后一步就到了叶孤云边上。
她的笑意犹在,掌中灯笼没有一丝晃动。
换成是其他的男士,一定会被吓得半死,因为桃花般女人在寂寞而漆黑的夜色里看来,仿佛是野鬼,美丽而可怕的野鬼。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她的笑意也微微吐露,露出自己尊敬与敬仰,“见过绝代双剑,叶孤云叶大侠。”
叶孤云没有被吓死,因为他不是其他的男人,也许正因为他是叶孤云,所以才没有被吓死。
“讨厌。”叶孤云冷冷又说,“我不是大侠。”
女人舔了舔嘴唇,似已很尴尬,仿佛不知道怎么说了。
幸好她脸上还有笑容,桃花般的笑意面对叶孤云,仿佛时刻都告诉别人,自己的美与寂寞。
叶孤云没有看她一眼,忽然说,“贵姓?”
“桃花。”
“贵干?”
“接客。”
叶孤云冷眼逼视着桃花,仿佛想将这女人活活盯死在大地上。
桃花嘴角已抽动,“桃花过来迎接叶先生移驾一叙。”
“到哪里?”
“黄鹤楼。”
四面环水,一楼矗立于湖水中,很高很陡很亮。
人在两丈之外,就已闻到了酒香、花香、菜香,一个少女正手扶栏杆,凝视着漆黑而寂寞的夜色,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又亮。
神色既焦急又惧怕。
楼阁上灯光闪动,淡红色的罗衣在轻轻飘动。
“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桃花将叶孤云带到湖水畔,“请。”
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灯光闪动,黄鹤楼。
“请我做什么?”
“移驾黄鹤楼,与我家小姐一叙。”
“你们家小姐是什么人?”
“唐门这一代主人的千金,唐仙
。”
叶孤云点点头,久久之后忽然说着,“江湖传言中的那个杀人如鬼、美丽如仙的唐仙?”
桃花点头,桃花般美丽的脸颊上隐隐现出了畏惧之色。
她隐隐的躬身一礼,“请叶先生快些过去,莫要让我家小姐等太久了。”
她说完就提着灯笼离开,仿佛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叶孤云叹息,不语。
他低下头沉思,他感觉自己并不应该过去。
少女在楼阁上焦急之色更浓,隐隐已有忧虑。
叶孤云展开身形,孤云般飘动,然后就落到楼阁里,他站在里面,凝视着唐仙。
唐仙在华丽的灯光下看来,仿佛真的是仙子,美的足以令寂寞孤苦中的男人兴奋、相思。
她笑了笑,说,“你终于来的,人家等你快等死了。”
话语声中虽有抱怨,更多的却是娇纵,这种娇纵也是学问,无论哪个女人学会这一手,都不会少了男士的陪伴,因为这一手本就很受男士的欢迎。
叶孤云没有看她一眼。
掌中剑微微下垂,他说,“你找我?”
唐仙脸颊上的笑意凝结,这人比她想象中还要硬,硬如石头。
“是的。”
“贵干?”
唐仙眨了眨眼,脸都被气得涨红,柔声说,“你难道忘了我?”
叶孤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唐仙怔住,“你难道真的忘了从惜花郎手里救出的几个少女?”
她将眼睛又睁得又大又圆又亮,希望叶孤云能认出自己正是当时说话最多的大眼睛少女。
谁知叶孤云非但不语,反而摇摇头。
唐仙面无表情,“好吧,我请你喝酒,这算是作答谢之礼。”
“我不喝酒。”叶孤云忽然又说,“我该走了。”
唐仙怔住,“你敢!”
叶孤云慢慢的走了出去,凝视漆黑的夜色,湖面也是漆黑的,外面只有漆黑,没有别的。
他的身子渐渐与漆黑融为一体。
只不过他忽然被一双手柔柔握住,她虽未说话,叶孤云却知道这女人就是唐仙。
她高兴的时候,就是仙子,不高兴的时候,就是野鬼。
现在的她好想很不高兴。
连脸颊两侧都已气得鼓了起来,仿佛是一只青蛙。
“是你?”
“你终于认出我了?”唐仙苦笑。
叶孤云不语。
他也是男人,男人在漆黑而寂寞的夜色里被一双这么柔美这么纤巧的嫩手握着,都会有变化的。
他也一样。
他的呼吸已急促,他知道自己说话一定会变形。
“我跟你过来,只不过想说一件事。”
“你说。”叶孤云努力挣脱她的手,又说,“我在听着。”
“你跟我回去。”
叶孤云眼睛仿佛隐隐现出滚烫的光,他咬牙,一个字一个字说,“你见鬼了。”
他瞧了一眼唐仙,却发现她的眼睛中居然也带着那种光,她却是微笑着的,“你不回去,我就跟着你,直到你受不了发疯为止。”
叶孤云咬牙,冷声着,“你......。”
唐仙微笑更浓,“换作平时,我一定追不到你,可是现在......。”
她笑的得意而喜悦,“可是你已身受重伤,我稍微拼拼命,就跟得上。”
叶孤云不语,呼吸更加急促。
唐仙的手已顺着他的手触摸他的手臂,她笑的很神秘而欢愉。
“好。”叶孤云又说,“我跟你回去。”
唐仙笑的满足而刺激。
桌上的菜并未凉,他们离开的很远,时间却不长。
他们两人都是这一代江湖中高手中的高手。
唐仙端酒一笑,“请。”
叶孤云并未拒绝,也未客气。
唐仙凝视满桌酒菜,长长叹息,“我为了答谢你一下,连皇宫的御厨都被我偷出来了。”
叶孤云承认,这里的每一道菜水准都是一流的,这毫无置疑。
“我有件事很好奇。”
“你说。”
“你喝酒吃菜为什么不坐着?”
叶孤云不语。
“你这样子算是糊弄我,所以我下次一定还会找你的。”
叶孤云忽然坐了下去。
唐仙笑了,她笑的时间并不长,瞳孔忽然收缩,颤声着,“这酒菜
里有毒!”
叶孤云咬牙,冷汗顷刻间湿透了背脊。
这酒里的确有毒,是剧毒。
唐仙冷冷的笑了笑,“谁这么笨,居然在我的酒菜里下毒。”
她说的没错,因为江湖中已毒盛名的门派并不多,唐门就是其中之一。
在她眼里看来,实在是个笨蛋。
她忽然凝视叶孤云,笑了笑,“你猜猜会是谁要害我们?”
叶孤云沉思,不语。
夜色里箭一般射进来三个人,三口剑,冰冷的目光在叶孤云身上闪动,然后就放声大笑。
“你们笑什么?”
“我笑你也有今天。”这人横剑冷笑,笑的疯狂而讥诮,“一步杀七人,也许这是假的,你现在看起来实在不像。”
这人又凝视着唐仙,忽然出手将唐仙腰际系着的布囊取下,摇了摇,“你是唐门大小姐,下毒解毒都是一流的,我不得不防着。”
“还是你们有眼光,知道我的厉害。”
这人冷冷的笑了笑,“人活着,知道的多点,活得要舒服点。”
“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这人大笑,将精致而轻巧的布囊丢掉,又慢慢靠近唐仙,他靠近的时候,脸颊上竟现出猥琐而淫狠之色。
唐仙呼吸急促,“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遇到我这样的人,算你......。”
这人的话还未说出,就忽然握住咽喉,嘶声大叫,“你......。”
他忽然死死盯着叶孤云,脸颊上笑意冻僵、冻死,掌中剑“叮”的落地,眼睛中惧怕、惊慌之色飘起,然后倒下,一股鲜血骤然从咽喉射出。
这人竟已死了!
叶孤云咬牙,孤孤单单的眸子里隐隐现出笑意,笑的很奇怪很轻蔑,“你们原来想杀我?”
剑出鞘。
两口剑骤然同时出鞘,冷眼盯着叶孤云,他们都不敢再有一丝大意,一丝的疏忽,说不定会令自己死的很难看,他的同伴就是很好的榜样。
叶孤云只要有口气,只要他掌中还有剑,那么就不能有一丝轻视。
他们本以为用毒药可以控制住他,可是现实并非如此,现实很残酷,很难看。
他同伴死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其中一口剑点头承认,“我们的确要杀你,而且一定杀得到。”
叶孤云斜倚华丽、坚硬的红木柱子,冷笑不语。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找死也不选个好地方。”
两口剑不懂,四下张望,神情隐隐现出恐惧之色。
夜色里没有别的人,更没有声音,他们喘了口气,剑尖对准叶孤云,“你吓我们。”
“我没吓你们,你们在吓自己。”叶孤云又说,“你们看着我就行了,不必看别的地方。”
他的身子已不稳,双腿勉强支撑着躯体,伤口又崩裂,鲜血流得很缓慢,这些都是他致命的打击,可他仿佛没有感觉到。
握剑的手却依然极为稳定,稳定而冷静。
杀人的手决不能有一丝抖动,特别是剑客,剑客手中剑如果在杀人的时刻抖了,就说明不行了。
那两个人显然很明白这道理,从叶孤云躯体上到处看着,目光最后看到他握剑的手上,就变得说不出的怨恨、怨毒。
他们怨恨、怨毒,也许是因为他们当时并未在酒菜里下的药重点?
叶孤云讥笑,“你们可以过来了。”
这人握剑冷笑,笑得却很不自然,“我为什么要过去。”
“你过来让我杀。”叶孤云冷冷的笑了笑,又说,“因为我很懒,杀你们这样的人,我不想花过多的心思。”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说出一个字。
“好。”
话语声中,两口剑骤然刺出,一口刺向叶孤云的胸膛,另一口刺向叶孤云的咽喉。
刺向叶孤云的那口剑惨叫一声,倒下,然后眼睛上翻,掌中剑脱手,寒光一闪,飞向夜色,接着躯体软软倒下,就不再动弹。
胸膛的血洞还在飞泻,正正好好射到另一口剑的脸上。
他正在笑着,因为他的剑已刺进叶孤云躯体。
也许一个人活着,就应该好好笑上一笑,因为死人绝不会笑得出来。
叶孤云也在笑,笑的很勉强很无力,“你得手了。”
“是的。”这人脸颊上鲜血滴滴滑落,狰狞而恶劣的笑意没有一丝褪去,“你始终还是死在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