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残。
风更冷,四下没有别的声音。
白小叶依靠着古树,躯体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冻得僵硬,他索性闭上眼睛,又将衣襟拉开的更大些。
他轻轻叹息了声,对自己躯体仿佛很不满意,居然也很怕冷。
这时落叶的声音忽然有了种变化,这种声音只有在生死边缘拼搏的人才能嗅得出,白小叶忽然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条漆黑的影子往前面射去,比夜色更漆黑。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神踪小唐!
白小叶想都没想,直接跟了上去,他忽然有了种好奇心,想知道这人的秘密。
他看不到小唐的脸,勉强跟上已是不易,想看他的脸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隐隐感觉到这人依然是睡着的,因为他的头并不正,而且两边摇晃着。
一个人睡着的时候都可以飞行,可见他的身手有多可怕。
神踪小唐这名字并不是虚的,江湖中人并未夸大其词,连一个睡着的小唐飞行速度都如此可怕,那他醒来又是什么样子?
白小叶发觉自己渐渐已无力,他决定不去追了,因为这人实在很可怕。
就在这时,突见小唐竟撞翻两三株古树,自己也翻了,他软软躺在大地上喘息,他仿佛受到了重创,无法飞行。
这人躯体简直是铁打的,这实在不可思议,若非亲眼见到,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冷风将他躯体上几片落叶卷走。
白小叶看得更清楚了,虽然在夜色里,但是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颊却显得极为鲜明,特别是根根肌肉,像是雕刻出来的。
他躺着只是静静喘息,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纵身飞了出去。
白小叶愣了愣,又悄悄走了过去。
就在小唐喘息时,从怀里滑下一枚银白色的东西,虽然在夜色里,但是那种色泽却没有一丝消退。
这是什么?白小叶慢慢走了过去,捡起细细看了一眼,不免有点失望,这竟是变形的银锭。
瞧着小唐离去的方向,白小叶心里一阵发冷,无论谁有了这样的对手,恐怕都睡的不安稳了,他长长吐出口气,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对手。
他把玩着那块银锭,眼睛中竟已露出了顽童般的笑意。
一想到小唐去酒楼吃完饭,摸不着银锭,那种情况,一定很有趣。
冷风更疯。
他实在无法忍受天地间的寒意,就在这里生起一堆火,他迎着火光细细瞧着银锭,因为他没有别的事可做,媚娘送给他的木剑并未带来,他虽然很喜欢很激动,可他是剑客,所以掌中只能有杀人的剑。
银锭的形状很奇特,白小叶感觉里面好像包裹着什么东西,这只是他一个小小猜测而已。
因为他握在手里的重量不一样。
他将烤熟的山鸡吃完,又喝了口酒,就静静的对着银锭发怔。
有些人无论在什么地方,仿佛都有找到酒的法子,白小叶就是其中之一。
酒很烈,头已发胀,眼睛看东西渐渐朦胧,山鸡吃了几口,就被他丢到一旁,他的心神已不在吃的上面,他摸出银锭又在瞧着。
瞧着瞧着,他忽然用力一捏。
他觉得里面一定有个东西,小唐身上绝不会带这么奇怪的东西。
银锭裂开,白小叶顿时清醒了很多。
里面竟是一块令牌,金黄色的令牌上一面只有一个字,“令”,另一面上有两个字,“唐门。”
掌门令牌!
白小叶吐出口气。
他没有想到一个不起眼的银锭里面,居然藏着唐门的掌门令牌。
天地间往生钱更多,风更急。
院子里的人很多,却也很乱,没有首领的唐门,绝不会不乱的,灵堂里来来回回的人并未看一眼郭采花。
郭采花在他们眼里,仿佛是个扫把星,时刻都会给别人带去厄运。
所以他们上完香就站在外面,这里有唐正的势力,也有唐邪的势力,现在他们仿佛都已忘却了恩怨,凶险已将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谁也不肯单独面对浪人。
扶桑高手时刻都会过来,一个没有首领的浪人营,本就什么事都可以干得出的。
郭采花一直没有抬起头,静静的跪在这里,她已跪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的跪了两天两夜。
灵堂的一侧肃立着一个态度沉稳、冷漠的中年人,这人手里握住个算盘。
江湖中已算盘未武器的人并不多,唐门却只有一个。
唐算。
他在账房里做事,所以他一直默默无名,他也不愿意出名,一个人出了名以后,多多少少都有点麻烦,运气不好的时候,说不定会被麻烦活活麻烦死去。
这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他亲眼看到很多在外面做事的人倒下,有的倒在敌人的剑锋下,有的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有的却死在梦里,他们死的大多很可悲就像是唐猛。
他们发现唐猛的时候,尸骨已彻底冷透。
唐算轻轻靠了过去,轻声着,“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郭采花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请郭侠女移驾吃一点。”唐算已在叹息。
郭采花摇头,慢慢的说,“我要等他们过来,他们没有理由不过来的。”
唐算知道她嘴里的他们是扶桑高手,因为唐门耳目见到唐猛的时候,也见到了宫本信一,宫本信一的尸骨当然也被带了回来,却并未装进棺木,而是放在外面的院子里。
尸骨边围着很多人,看起来却很乱。
郭采花忽然站起
来,她刚走了几步,就感觉躯体不稳,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看着唐算,“这里是相公的灵堂,也是我跟扶桑高手死战的地方,所以请你们离开。”
她忽然又垂下头,“不送了。”
唐算点头,久久又说,“我去跟他们说。”
郭采花点头。
唐算过去转了一圈,走了一些人,这些人本就想走的,听到这句话以后,他们更没有留下的理由。
他们也是人,是人大多数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们也不例外。
“你为什么不离开?”郭采花本来手里是没有篮子的,现在手里已有了篮子。
篮子里的花已很多,却并不新鲜、娇艳,事实上里面的花跟她的人情况差不多,似已憔悴、枯萎。
唐算瞧着篮子里的花,心里却飘起一抹畏惧之色。
江湖中的采花女侠,并不是浪得虚名,她出手杀人的速度,也许比唐门暗器还要可怕。
郭采花勉强自己挤出笑意,她说,“可是下面还有人,他们不该留在这里。”
她长长叹息了声,又说,“我不愿将唐门仅有的势力葬送掉,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决心。”唐算嘴里虽然说着明白,但是心里却是不明白的。
他不明白郭采花怎么跟扶桑高手决斗,一个女人又怎么能跟他们一群人恶斗?这岂非很不智?
郭采花似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说,“你对我没有把握?你怕我会死在他们手里?”
唐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担心过虑了。”郭采花凝视着篮子的残花,久久才说,“你也在江湖中走动过,难道没听过仙女散花这种绝学?”
唐算脸色变了,他听说过这种可怕的杀人功夫,据说被这种暗器杀死的人脸上都带着爱与陶醉。
江湖中很多人为了死在这一招下,不惜到处寻访名花名山,只希望有缘死在那一招下,难道死在那一招下真的是种享受?唐算暗暗怀疑。
郭采花冷漠表情里露出讥诮之色,身子掠起,伸手一挥。
无数花朵骤然在风中飘动,美的令人忘却烦劳,忘却忧伤,美的令人想死在那朵朵鲜花下。
令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对这仙女散花一招的描述并不夸张。
无数残花不偏不移的插在宫本信一的躯体上,边上的人已彻底惊住,仿佛死也不信天下竟有这么美妙的事,他们忽然对宫本信一生出羡慕之色,死在那么美丽的群花下,的确是一种享受。
“你现在是不是相信我了?”郭采花虽然在说着话,但是躯体已不稳,已靠着冰冷、僵硬的墙壁,慢慢的呕吐。
她竟已要虚脱、崩溃!
唐算久久才说,“仙女散花的确很可怕,就连我都想死在那一招下。”
“那你们是不是该走了?”
唐算点头,他不在说话,慢慢的走了出去,他走出去,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出去。
郭采花叹息。
唐门此时的势力原来都是唐算的,她暗暗吃惊,不过也替唐门庆幸,因为唐门至少还有个首领,虽然他默默无名,却有威严。
见到他们慢慢离去,就盘腿坐在宫本信一的边上,闭上眼慢慢等着。
她并不怕拼掉自己的性命,她本就不想活了。
篮子里的花已在摇曳,她慢慢睁开眼睛,一群人肃立在宫本信一尸骨旁,头上都捆着白抹布,眼里都带着杀气。
一个人从人群中慢慢走了出来,走出来的这人杀气虽然少了点,却给人一种阴寒之色。
他瞧了瞧四周,又看了看灵堂,才说,“这里为什么只有一个女流?”
几人抬起宫本信一尸骨往外走,却被郭采花叫住,她冷冷说,“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织田左花没有说话,眼睛却落到高墙上,这个时候高墙上掠进来几个人,动作敏捷、麻利,进来就说,“外面没有埋伏,也没有人。”
郭采花冷冷笑了笑,“你们的胆子未免小了点?”
“哦?”织田左花也笑了,他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你就不怕有诈?”郭采花瞧了瞧那群人,又在讥笑。
“绝不会有诈,我做事一向很细致。”织田左花笑了笑,又说,“否则我至少死了几十次了。”
“可是这次你没那么幸运了。”郭采花依然在讥笑。
“为什么?”织田左花摆了摆手,后面抬宫本信一尸骨的人,忽然往外面走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忽然倒-+了下去。
每个人的身上都布满了残花,死的样子居然都带着幸福、喜悦之色。
这种死法在江湖中并不多,用这样杀人招数的人更不多,织田左花脸色变了,他并不孤陋寡闻,他忽然说,“是仙女散花?”
“没错。”郭采花忽然又接着说,“你知道的好像还不少。”
织田左花没有说话。
他身后十几个人也没有动,可是郭采花已感觉有人靠了过来,她呼吸已不稳。
掌中篮子随时都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这个时候他背脊忽然有种尖针般刺痛,她忽然掠起,一个人鬼一样射了过来,剑锋贴着她的背脊滑过,一缕鲜血飞出,她的人已落到高墙上。
那个人落下的时候身子满是残花,脸颊上也带着笑意。
“好一个忍者。”
织田左花冷笑,“可惜杀不了你。”
郭采花没有说话,她的身子忽然不稳,跌了下去。
那一剑刺进的位置并不致命,却令她疼的提不起力气。
地面上已有了变化,篮子里骤然射出十几道残花,夺夺夺......定入大地。
一口剑刚伸出来,忽然现出惨叫。
织田左花冷笑,“杀了她。”
宫本信一不在这里,他就是这里的首领,他的话也是命令。
后面十几个人骤然扑向郭采花,郭采花咬牙,高高撩起篮子,篮子里的残花骤然飘出。
就在同时一道漆黑的影子扑向篮子,惨呼一声,这人倒下,篮子也落下,篮子里的鲜花赫然已刺入这人躯体。
郭采花吃惊住。
这人赫然将仙女散花封住了!
织田左花倒抽一口凉气,他笑了笑,“那个东西实在危险的很,处理的不好,我们这群人都要跟着死翘翘。”
他说的是事实,至今仙女散花下还没有人活着。
郭采花咬牙,索性闭上眼睛,“你要杀就杀吧。”
织田左花张开嘴,却忽然顿住,因为他这个时候看到个令牌。
唐门的令牌。
见令牌者,如见掌门。
每个帮派几乎都有这样的规矩,唐门也不例外,织田左花笑了,拿令牌的人是个孩子。
孩子的手里也有剑。
白小叶笑着走了过来,忽然刺出一剑,一个人惨呼着倒下。
这人倒下时,眼睛中带着惊讶、不信、恐惧,他死也不信会死在这个小孩手里。
也许不是他一个人不信,这里每个人都不信。
郭采花吃惊住。
她见过白小叶,那个时候小叶的伤势还很重,照顾他的是小苹果,郭采花着实没有想到这人身手竟如此厉害。
鲜血从剑尖滑落。
白小叶冷冷的说,“其实我不想杀你们的,但是你们实在很可恶。”
织田左花眨了眨眼,他现在不敢小看白小叶了,能将隐形忍者杀死的,都不能去小看,否则自己就要倒霉了。
“可恶?”
“是的。”白小叶忽然冷冷的接着说,“你们不该将白云逼向绝路,令他走投无路。”
“但我并不杀他。”织田左花声音又变得婉转了很多,他说,“逼走白云的是宫本信凶,利用白云杀人的也是他。”
白小叶走过去将郭采花扶起,淡淡的说,“可你们都是一伙的。”
织田左花不再说话,他往后面看了看,目中露出了凶光。
后面十几个人忽然有了动作,十几把刀骤然劈向白小叶,动作都很快速都很直接。
白小叶躯体往后一滑,十几把刀贴着他的躯体不停闪动着,他冷冷笑了笑,“你们果然很性急。”
郭采花笑不出了。
在这个时候还能笑的出,若不是真正的剑道高手,那就一定是个傻子。
白小叶显然不是个傻子,他躯体一纵,到了他们后面,忽然说,“我不想跟你们玩了。”
织田左花躯体闪动,飞踢一脚,白小叶身子扭动躲过,“好快的飞脚,如是遇到神踪小唐,你就倒霉了。”
织田左花笑意凝结,“神踪小唐?”
他显然知道神踪小唐的字号,虽然不知道有多可怕,但是已足够令他畏惧。
白小叶忽然高举唐门令牌,“这就是神踪小唐的,信不信只要我下令杀你们,你们一定会死的很难看的。”
“我不信。”
“杀了他们。”白小叶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架住郭采花斜飞两丈,落到屋脊上,静静的瞧着。
郭采花彻底怔住,心里不免发寒。
下面顷刻间已变成是地狱,十几个人骤然倒下,有的人少了条胳膊,腿上却定满了毒蒺藜,有的人浑身都已发烂,有的站在那里跳了两下,忽然倒下,没有人看到他怎么了,只知道他此时已死翘翘了,有的人头颅被鲜血骤然冲出二十步外,但躯体还在不停舞动着,......。
白小叶笑了笑,“你看他们怎么样?”
郭采花脸色依然很难看,这些人她从未听过,更未见过。
她四处瞧了瞧,忽然说,“少了几个人。”
白小叶点头,“是的,至少逃了七八个。”
下面矗立着十三个人,十三种兵器,十三个杀人的人,这些人冷冷瞧着地上的浪子,只要有人还能喘气,他们就来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唐门十三鹰。”白小叶又说,“这些人不听掌门的命令,只听唐门令牌的命令。”
郭采花又吃惊住了。
“你不信?”
郭采花点头,她的确不信这是真的。
“我也不信的,可是不得不信。”白小叶又解释着,“因为这个令牌是神踪小唐的。”
郭采花怔住,“你见过神踪小唐?”
“是的。”白小叶苦笑,“可惜我只见过两次。”
“他回来了?”
“是的。”白小叶顿了顿,又说,“他也许还在睡觉。”
“睡觉?”郭采花不明白,傻住了。
白小叶解释着,“神踪小唐睡着觉从我身边进过的。”
郭采花又傻住了,“他睡着觉从你身边经过?”
“是的。”白小叶苦笑,他知道郭采花一定还是不明白,所以他叹息了声,又解释着,“他有个毛病,睡着觉的时候,到处乱飞。”
郭采花更不明白了。
白小叶不再解释,他忽然高举令牌,展颜微笑,“见到扶桑浪人,杀无赦。”
十三个人同时点头,展身掠走,顷刻间消失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