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垂下头,沉思。
秋月是个冷静、阴沉的少女,她的耐性远比媚娘想象中更加坚韧,因为媚娘抬起头发现秋月依然看着她自己,在等待。
她仿佛并不厌恶等待。
等待并不容易,能在等待中保持如此稳定的人,更不容易。
“你可以说说,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媚娘笑了,她笑的很美丽、诚恳而又不失一丝端庄。
秋月叹息,并不愿说出自己的感受。
她早已习惯不将心里的话向外人吐露,特别是对聪明的人。
媚娘凝视着白云,目光中隐隐现出愧疚与痛苦,她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如果没有白云,自己也许已被别人利用,也许已被别人折磨,说不定还会有更严重的事发生。
想到了这些,她眼眸里流露说不出的歉意。
“他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他的伤很严重。”秋月解释着,“他本来不但深受严重内伤,躯体的伤口更是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又受了天下间罕见的毒药,虽然毒药已解,但对内伤跟外伤造成的打击却只会更严重。”
媚娘凝视着白云,他的脸颊依然带着疲倦与痛苦,“有多严重?”
秋月摇摇头,深深叹息,“这是公子愿意做的,你不必自责什么。”
媚娘点头,心里默默的对自己反而更加自责。
也许天底下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越是劝他不要自责,越是会自责,特别是多情善感的女人。
媚娘也不例外。
秋月凝视着媚娘脸颊上那美丽而妩媚的气度,只是淡淡的说着,“你奇怪的事有很多,为什么不一一说出来?”
媚娘垂下头,不语。
“你为什么不奇怪白云本就不认识宫廷御厨张宝斋?”
媚娘霍然抬头,“他不认识张宝斋?”
“是的。”秋月又解释着,“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个人,他说自己认识,只不过是骗他们的。”
媚娘点头,“可他说出了这桌菜是张宝斋做的?”
“说出张宝斋做的,并不说明他与张宝斋就是朋友。”
这句话并没有矛盾,可白云又如何做到自己就像真的是张宝斋的好朋友?
秋月又说,“说出自己是张宝斋的朋友,只不过是哄哄小孩子的把戏。”
“小孩子的把戏?”
媚娘简直不敢相信,白云居然用哄小孩的把戏,来对付江湖中极为阴险、极为谨慎而又精于算筹的送终童子!
她非但不相信这件事,更不敢相信这件事居然成功了!而且很彻底!!
秋月显然看出了媚娘的心思,“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这件事?”
“是的。”媚娘已隐隐感觉耳畔冷汗滑落。
“可是这的的确确就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媚娘并不是送终童子,却能感觉到这人在计划这件事时,一定经过极细致、极周详、极缜密的算筹,每一个细节一定都经过深思熟虑的就像他吃每一道菜,不会犯错,也无法犯错。
这种计划非但无懈可击,巧妙的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依然被白云识破,也许再阴险、狡诈、刁钻的阴谋,都必有失败的一刻。
想到了这一点,媚娘心里不免对这位花花公子升起佩
服之色。
秋月叹息,“如果用比较复杂的法子来对付送终童子,就一定不会成功。”
“为什么?”
“因为他一定会仔仔细细的想很多遍,至少要想一百多遍,甚至还会更多。”秋月又说,“所以要用复杂法子对付他,简直没有赢的机会。”
“越是简单的事,对送终童子而言,反而有效。”媚娘吃惊的看着秋月。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事实,越是喜欢机关算尽的人,越是会上简单的当,送终童子就是一个例子。
但她依然不明白一点。
白云用简单的法子来对付送终童子,里面又充满了多么高深而睿智的计谋!
这一点她一定不会理解的,因为她本就不是这种人。
秋月又说着,“就因为送终童子精于算筹,所以那些老奸巨猾的法子对他,反而没有效果。”
媚娘点头承认。
她点头,已发现自己的脖子僵硬而没有一丝活力。
她说,“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过来跟白云拼命?这样子机会岂非更大?”
秋月点头,“是的,这的确是最大的机会,可惜送终童子绝不会做的。”
“为什么?”
“因为他很聪明,聪明人都喜欢用聪明的法子来解决问题,用笨法子,就不是聪明法子了。”
“过来就跟白云拼命,这是笨法子?”
“是的。”秋月柔柔的将白云额角冷汗又擦了擦,才柔声说,“所以笨法子对付聪明人才有效,这是聪明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一点。”
媚娘点头。
她这是才明白白云为什么要他多吃点,自己也未少吃。
这正证明了他与张宝斋之间的友谊,简直比大多数朋友都要深厚,其间彼此的了解与尊敬,也远比大多数朋友真誓。
可是又有谁会想到,这居然是骗人把戏,哄小孩的把戏。
媚娘捂住胸口,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这其间的危险与阴毒,远比她想象中可怕、恐怖。
秋月柔柔拍了拍媚娘的肩膀,“这些都已过去,现在没事了。”
“送终童子回去一定会找张宝斋算账,到时候一定会明白过来,到时候......。”
“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绝不会做蠢事,更不会亲身冒险。”
“你这么肯定?”
秋月点头叹息,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话已说的够多。
“幸好他很聪明,否则的话,我们岂非很不幸?”
“没错,到那时,我们一定会死翘翘。”
媚娘叹息,“你们并不需要死翘翘,只要将我交出去,就可以了。”
“是的,可是......。”秋月的眼波闪动,凝视着白云那疲倦、憔悴的脸颊,神情变得说不出的疼爱而又那么的忠贞。
“可是什么?你们本不该这么为了我而去冒险的。”媚娘擦了擦冷汗,又说,“这种牺牲实在太大。”
桌子已被移开,上面一道道诱人而又伟大的菜已被春花端走了。
柔风中凉意更加凝重,大地上漆黑而平静。
“你错了。”秋月凝视着媚娘,眼眸又变得那么冷淡而沉静。
“我哪里错了?”
“人都有感情的,我们家公子对你已有情感了。”秋月的脸色变了变,她不愿自己脸上的哀伤与酸苦被别人看到,更不愿被媚娘看到。
媚娘怔住。
她不信这是真的,她只看出白云生性好色,并未看出也会多情,一丝也没有。
“你一定不相信这是真的?”
“是的。”
媚娘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从他身上从未看到过对自己的情感,更没有说出。
秋月慢慢的转过身,她的眼波没有一丝闪动,冷漠、稳定的不像是一个少女的本性,她说,“我有个法子可以证明给你看。”
媚娘的脸忽然红了红,“可是......。”
“可是你的心里只有叶孤云一个人,是不是?”
秋月叹息,又说,“我只想证明这件事而已。”
“你要怎么证明?”媚娘的脸红了再红,连肚子里的心都隐隐轻颤。
她只觉得肚子里的火焰,只要控制不好,必会燃烧起来。
也许她心里已秘密的喜欢这个白云,已秘密的期待这种刺激与冲击,她只是很理智,对叶孤云的情感很忠贞,时时刻刻都有着一道坚实而牢固的防线,有这种防线的女人,大多数都很痴情,也很疯狂。
看到媚娘脸颊上的神情,秋月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说着,“你靠过来。”
媚娘慢慢的靠了过去,靠在白云身子边。
他的肌肤白嫩而细滑,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这么样看叶孤云以外的男人。
她心里忽然有种平生从未有过的犯罪感、作恶感,同时也有种奇异而神秘的刺激与快意。
秋月忽然说,“我们家公子有个奇怪的毛病。”
“什么毛病?”
“他睡着的时候,他的手会说真话。”
媚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人手怎么会说真心话?
秋月柔柔将自己的手放到白云手里,又拿开,放进去,又拿开,......,也不知做了多少遍,她才停下来。
她柔柔笑了笑,“你说奇不奇怪?”
媚娘眨了眨眼,“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睡着的人,又怎会握住你的手?”
秋月点头,并没有争辩什么,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试试看。”
媚娘慢慢的将手放到白云的手上。
这是她第一次将手放到叶孤云以外男人的手中,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门,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白云的手时,她的心、她的魂都在剧烈抽搐、颤动,这偏偏又给自己带来从未有过的神秘刺激、快意。
难道自己已在秘密喜欢他?
即使自己不这么认为,但这是事实,至少自己的躯体已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才是最原始、最真誓的答案!
也就在她的手触摸到白云的手同时,白云的手神奇般柔柔将她的手握住,握得很轻,很舒服。
白云并未醒来,媚娘看了几次,才确认了这个事实。
媚娘的心好乱,好怕。
她的躯体已隐隐轻颤着,那种刺激与快意却变得更加强烈而凶猛。
“这是为什么?”
媚娘忽然看向秋月,却看到另一个奇怪的事。
一向冷漠、无情的秋月竟已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