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承认血如来的的确确是和尚。
无论从外面哪个地方看,都是不折不扣的和尚,和尚中的和尚。
手中的禅杖非但证明了这一点,简直证明了他是得道高僧中的高僧,其气势与面相,就连少林寺的方丈,也不妨多让。
他说着,“和尚也要分类的。”
“分类?”
白云点头,“一类是在寺院里一心一意念经的那种,另一类却不是。”
“那血如来一定不是在寺院里念经的那类了。”
白云摇头,又解释着,“他是的,他念的佛经也许比天底下大多数和尚都要多得多。”
媚娘说不出话了。
她死也不信这大和尚念过佛经,也许连一本也没念过。
念过佛经的和尚都懂得慈悲,她并没有看出这一点点。
白云解释着,“血如来号称如来,就是因为他懂得的佛经很多很多,否则江湖中人就不会叫他如来了。”
媚娘点头。
白云又说着,“他懂的佛经也许比少林寺藏经阁里还要多。”
“那他怎么......怎么......。”
白云叹息,“他只有两点不遵循佛理。”
“哪两点?”
“一点就是杀人,一点就是好色。”白云的话语忽然又变得哀伤,“他见到一只野兔在路边受了伤,他都会有慈悲之心,将它医好的。”
媚娘怔住。
她看了看外面的血如来,她只看了一眼,就激灵灵抖了抖,“我不信。”
“你不信也没法子。”白云叹息,又接着说,“有一次他杀过人,糟蹋过女人后回来,路过一条河,见到河面上飘动一条死鱼,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媚娘想都没想,忽然说着,“他一定烤着吃了。”
白云摇头,“你错了,他并没有烤那条鱼,更没有吃那条鱼。”
媚娘愣住。
她想不通,她简直不能理解这样的人。
白云看了看血如来,也只看了一眼,连眼角的青筋都不停直颤,“事实上他非但没有吃过鱼肉,连其它的肉都没有吃过,一片都没有。”
媚娘眨了眨眼,“难道他会替那条鱼超度?”
“你真的很聪明,他正是这么做的。”白云脸颊上现出怜惜之色,“他将那条鱼带到华山之巅,诵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佛经。”
媚娘再一次愣住。
她更不信了,这件事看起来简直讲不通,更没道理的。
“有这种慈悲的佛性,人世上又有几许?”
媚娘说不出话了。
“他诵经诵到九九八十一天的时候,有几个江湖中很有名的剑客在论剑,你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
媚娘摇摇头。
她不知道,更不愿去想,因为她知道自己想也想不到的。
白云又说着,“他一口气在那几个论剑的剑客胸膛上捅了个窟窿,每个剑客都有一个窟窿。”
媚娘的胸膛又在起伏,她实在惧怕极了。
这奇怪透顶的和尚,简直奇怪的令人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
江湖中有许多的人与事,有很多都令人无法看得透,血如来就是其中一个。
“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华山之巅以后才没有剑客去论剑了。”
媚娘点头。
“你知不知道
他现在出现来这做什么?”
媚娘摇头。
“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一定有人花钱请他过来抓你回去。”
媚娘的脸骤然变得惨白,她的心骤然落进冰冷而彻骨的寒潭里,“他为什么要抓我?”
“因为他是血如来,他很善良。”
“善良?”媚娘的呼吸都差点被吓得停止,“你说他抓我是因为善良?”
白云点头,目光中忽然流露出尊敬与佩服,他慢慢的解释着,“因为他知道岳州闹饥荒,民不聊生,饿死的人成千上万,他要得到这批银子去救济那里的人。”
媚娘的眼角都直了,“他会去救人?”
“是的。”白云点点头,又接着说,“他救了以后,再杀掉。”
媚娘的嘴唇又在不停抽动,这个和尚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她一想到自己被他带走的下场,肚子里的心忽然抽紧,她忽然想呕吐,这结局也许比死都要痛苦十倍,她情愿横死当下,也不愿跟血如来在一起活一刻。
白云吐出口冷气,又说着,“据我的推测,他如果带走你,一定先玩命、拼命、不要命的糟蹋一下,再......。”
他的话并未说完,也不用说完了,白云深深叹息。
这句话仿佛是一口剑,骤然刺进了她的胸膛。
她竟已被吓得昏了过去。
白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万一忽然说着,“你高兴什么?”
“我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有一点。”
“哪一点?”
万一的目光骤然射出刀一般的锋芒,“等我杀了他们,我就抄了你的家。”
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白欢仿佛没有听到,又仿佛已听到,死灰色的脸颊上根根肌肉已扭曲、变形。
“你说过来杀人的。”
“是的。”万一忽然又接着说,“顺便把你的家抄了。”
白云笑不出了,也说不出话了。
残阳将落未落,大地红如血。
血如来头顶每一颗佛斑都暗的发红,仿佛随时都会冒出鲜血来。
他忽然向万一招了招手,说出了两个字,“你过来。”
万一目光如炬,话出如锋,“我为什么要过去?”
“让我在你胸膛上戳上一下,然后去西天取经!”他说的很慢很慢,也极为仔细而清晰。
万一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也同样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你上来。”
“我为什么要过去?”
血如来的声音忽然变得像是平日里念经文那般,问的仿佛是在说一段金刚经。
“让我在你的胸膛上开个口子,放放血,然后早点投胎。”
血如来闭上嘴,头顶上粒粒佛斑却已变得发亮。
“你不得好死,居然这么对我说话,真的是活的不赖烦了。”
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却已从脸颊根根肌肉上隐隐现出。
万一也闭上嘴,他仿佛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我会让你早点投胎,然后你头顶的麻子就不见了。”
这句话万一也未说出,在脑子里却已转了百十来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第三顶轿子里忽然动了动,只是动了动而已。
血如来额角青筋不由轻轻颤了颤,忽然说着,“你还是不下来送死?”
“你想死就到上面来。”
“好,我上去,那你死的会更难看一点。”
血如来忽然抬起百十来斤的禅杖,指了指那面墙,只是指了指而已。
那面墙骤然倒塌,连窗带墙一起化作废墟。
白云吐出口气,喃喃自语,“这一手是什么招式?难道是少林大力金刚指?”
“不是的。”血如来自己说了出来,“是如来神指。”
江湖中并没有这门功夫,也没有这种学问。
之所以叫如来神指,因为他就叫血如来,血如来并没有解释,别人也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算是他放了屁,他也会说成是如来神屁。
血如来身子一掠,已到了上面。
禅杖骤然往前指了七八下,万一身子轻轻一滑,已到了七步之外。
他原来站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七八个洞,每一个洞都在徐徐冒着轻烟。
这七八个洞若是落到身子上,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万一的身子还未站稳,血如来影子般贴了上来,禅杖忽然横扫。
“剑客万一,不要躲,好好尝尝我禅杖的味道。”
万一咬牙,身子横飞九步。
他的剑并未刺出。
血如来摸了摸头顶粒粒佛斑,大笑着忽然向前一跃,重重踢出一脚,就在他的脚踢出一半的时候,发现万一的身子上移,掌中剑忽然刺出。
剑光一闪。
也就在这个时候,血如来的禅杖骤然往前一捅。
两人忽然动也不动的站着。
鲜血骤然飞溅而出!
万一冷笑,他不仅笑别人,也在笑自己,禅杖赫然竟已捅进了他的躯体。
而他的剑也刺进了血如来的胸膛。
“你该去西天取经了。”血如来双手忽然握住禅杖,疯笑着上上下下玩命晃动着,万一的身子也在上上下下晃动着。
万一用力一抖,剑光一晃。
血如来的胸膛骤然冒出个大洞,禅杖“叮”的落地,躯体骤然倒下,脸上的肌肉不停收缩、抽动,接着忽然不动了。
尸骨归于平静,胸膛的鲜血犹在往外流淌。
鲜血从剑尖滴滴滑落。
万一握剑直挺挺的站着,冷冷盯着一动不动的血如来,忽然说着,“我说要你去投胎,你就得去投胎。”
不远处的白欢一动不动的站着,神情仿佛已要崩溃。
万一挣扎着走向白云,“你是不是很高兴?”
白云不语。
他的目光已落到外面那顶轿子上,垂鬓童子一动不动的站在边上。
“你应该高兴一下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受的伤越重,就越没有机会抄你的家。”
白云点头,“你没有机会抄我的家,对我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为什么?”
白云盯着第三顶轿子,淡淡的说着,“这里的招牌就要被砸了。”
万一笑了笑,忽然横剑一吹,剑锋上的鲜血滴滴飘落。
冷冷的说着,“第三顶轿子里是什么人?”
垂鬓童子慢慢的转过身,伏身跪下,轻轻拉开帘子。
一口剑,半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
垂鬓童子并没有抬头,直到这口剑,这半个人远远的离开,他才直起身,肃立于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