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竹依然伏在地上呕吐,她的眼泪都已流出。
叶孤云将他扶进里面坐着,递给她一杯茶,希望她好受些。
她抬起头,凝视着客栈里的一切,七八具尸骨胡乱的躺在地上,油灯在晚风中摇晃,她的目光摇晃的更加猛烈,她说,“原来是我拖累了你,你本该来的更早些,可惜......。”
“这是天意,不关你的事。”叶孤云又说,“就算我来的再早,也许都是一样。”
“不一样。”萧玉竹又说,“倘若你来早点,说不定有机会出手,将千金救下来。”
叶孤云不愿争辩,更不想磨牙。
夜色下一片枯叶被晚风忽然卷起,卷走。
客栈里没有别的人,连笑面书生与塞外金刀也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会走了?萧玉竹垂下头。
叶孤云目中露出怜惜之色。
杯中的茶水已冷,冷却没有她的手冷,她又说,“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去找千金了。”
萧玉竹忽然抬起头,忽然说,“你不去帮他们?”
“我在等他们消息,也许不用我们出手。”
“他们的功夫好像都没有你好,没有你的帮忙,他们说不定会......。”萧玉竹没有说话,因为这个时候叶孤云的眼睛忽然盯着他。
他的目光中竟带着杀气,他已动了杀机。
“你想做什么?”萧玉竹身子不由轻颤了一下。
掌中杯子忽然跌落,却被叶孤云接住,冰冷的水倒在叶孤云手上,叶孤云只觉得躯体都被冷透。
他忽然拉起萧玉竹,往外面飞奔,他只简单的说出一个字,“走。”
“我们要去哪里?”萧玉竹忽然站住,竟将叶孤云拉得很紧。
叶孤云忽然松开手,吃惊的盯着萧玉竹,他说,“我们返回那里,他们一定还在那里。”
萧玉竹目光闪动,忽然说,“我去那里做什么?”
“你说我们能做什么?”叶孤云目光中现出怒意。
萧玉竹沉思很久,月色照在她的脸颊上,根根肌肉都已在跳动,她忽然说,“我们千万不要去。”
“为什么?”叶孤云目中怒意忽然变得冰冷。
“我在想我们一定不能过去。”萧玉竹忽然又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我们这一次为什么会失手?没找到千金?”
叶孤云不语,他已喘息。
他似乎已想到了什么,无论想到的是什么,都是一件可怕而残忍的事。
“你想到了什么?”
叶孤云依然不语。
萧玉竹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死人,她的笑意也像是死人,她说,“我们这次行动失误,一定是泄露了行踪,后面一定有人跟着我们。”
“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一件事。”
“你快说。”叶孤云已急了,他的手忽然又握住萧玉竹的手,他的手坚硬有力,她的手已冰冷僵硬。
萧玉竹又在沉思,这一次叶孤云并没有等多久,忽然说,“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跟踪的人,既然知道我们在这里扑了空,下一步想做什么?”
“他们一定会在那棵树下布置道道陷阱,等着我们上钩。”这一次叶孤云自己说了出来。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脸颊上冷汗不由落了下来。
他显然知道了其中的险恶与危机。
萧玉竹胃部又在抽动,她勉强控制住自己,她说,“你现在还去?”
“去。”叶孤云又说,“我一定会去的。”
萧玉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你知道去那里一定会送死。”
“是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去?”
“是的。”
萧玉竹忽然又说,“你不怕死?”
“是的。”
“可是我......。”
叶孤云冷笑,讥笑,他不再看萧玉竹一眼,忽然掠起,孤云般飘走。
他希望自己赶过去的时候,还来得极,希望他们还没有出事,但他知道这希望不大,因为他们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何况他们的轻功都不若,何况他们对这条路都很熟悉。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种晕眩的感觉,心也有种莫名的刺痛。
河水在月色下轻轻流淌,像是寂寞而空虚的女人在低诉着自己的孤独与无助,凝视着这河水,叶孤云忽然想起了那个老人,那个叫大将的人,他是千金的什么人?是伯父?是老头子?还是别的亲情关系?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书房里,是不是也很孤独很无助?
叶孤云可以想到这人孤孤单单的在四美图前面来来回回走着,期待夜色早已过去,光明早点到来。
叶孤云叹息,他也是个可怜的老人。
他沿着河水慢慢走向那颗柳树,也就是笑面书生发出暗号的地方。
然后他顿时站住,全身忽然冰冷,一直冷到血液里也冷到灵魂里。
长长的枝条在冷风中飘舞,柔美却说不出的凄凉不已,下面赫然有两个人,两个都已死去的人,他们不远处躺着很多尸骨,这些人都是叶孤云所不认识的。
叶孤云没有看一眼别的地方,他对危险的警觉,也许比处子第一次受到冲击还要强烈十倍。
剑刺出,剑光刺进柳树里。
剑光中忽然现出血雾,血雾骤然射出,人跟着倒下,那双眼睛在月色下竟变得说不出的狰狞而可怖,仿佛是从地下爬上来的厉鬼,得不到超生而在怨恶怨毒着
一切。
叶孤云没有看一眼上面的人,忽然说,“你杀过多少人?”
上面的人身子忽然掠起,忽然凭空落下,双腿凭空断了,伤口平滑而整齐,仿佛是菜板上被切断的蒜苗。
这人只见到一道剑光闪过,又快又急的剑光。
“好快的剑。”
这是个女人,声音很痛苦,很沙哑,但叶孤云依然听得出来这是女人的声音。
鲜血从剑尖轻轻滑落。
叶孤云冷冷的逼近,目光锐利如刀锋,带着杀气,也带着杀机。
无论什么人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都会很不舒服,都会呕吐,都会忍不住想死。
叶孤云冷冷笑了笑,“你是女人?”
这人还在喘息,她的脸被一块黑巾蒙着,所以看不见本来的面目。
她没有说话,所以他又说,“我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我知道,你是剑客。”女人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无数痛苦与哀伤,她又说,“你是叶孤云,杀人无数的冷血剑客。”
“既然知道我是老几,那我们谈话就简单多了。”
叶孤云又说,“你应该知道我想听到什么?”
这女人忽然笑了,大笑,冷笑,讥笑,她说,“你为什么不解开我的丝巾,来看看我的脸?”
叶孤云逼视着那张竟露出眼睛的脸颊,忽然又说,“你的脸很漂亮?”
“我的脸并不漂亮,但一定是你想看的。”女人笑了笑,喘息着,“你为什么不揭开来看看?”
“你自己为什么不揭开?”
“我要等你来揭开。”
“我没有理由去揭开,却有理由杀你。”叶孤云讥笑。
“你有理由,你的理由就是想让我说出秘密。”这女人虽然在极力控制着剧痛,但冷汗在月色下依然发着亮光,“这个理由一定已足够。”
叶孤云点头。
这个理由的确已足够,叶孤云慢慢的俯下身子,伸手去揭开丝巾。
女人笑了,笑的得意、狡黠不已。
就在叶孤云蹲下身子的时候,笑面书生忽然动了,动作很快,他忽然扑向这女人,死死掐住这女人的脖子。
他躯体上的伤口大小十几处,每一处都是致命要害,他明明早该死翘翘,可是他并没有死去,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令他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女人早已被掐死,双眼上翘,死鱼般一动不动,脖梗的那根青筋高耸如钢条。
他喘息着又忽然野兽般在女人喉咙处狠狠咬了一口,才面向叶孤云,努力将怀里的一只竹筒递给叶孤云。
他说,“这才是召集人手的穿云箭,你拿着。”
叶孤云接过去,点点头,又继续等着他说下去。
“这个秘密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这是笑面书生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断气的时候,那只手还搭在叶孤云的手上,虽然没有很用力,但叶孤云却感觉到他心里所忧虑与哀伤。
墓碑很大,也很高。
因为叶孤云觉得他们对组织的忠贞与服从,远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高尚,高尚而伟大、神圣。
他在柳树上雕刻他们的名讳,就静静的凝视着河水,呆呆的出神。
他的神情变得说出的萧索、无力、寂寞,却也是显得说不出的空虚。
无论谁看了他一眼,都会忍不住心碎,河水若是能说话,也许会令他忘记烦劳,忘记忧虑。
他忽然说,“你来了。”
他并没有往后面看,却已知道萧玉竹在后面,萧玉竹点头,她淡淡的说着,“我来了。”
她的神情比叶孤云更萧索更无力更寂寞,夜色本就领女人寂寞,令孤独中的女人更寂寞。
她柔柔依偎在叶孤云怀里,她说,“我好累,什么都不想做。”
叶孤云凝视着河水里的朦胧而凄迷的月色,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忽然说,“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躲的时间越长越好。”
“你要赶我走?”
叶孤云闭上嘴。
他不愿将事情做的那么僵硬、冰冷,他希望她能理解里面的难处。
萧玉竹忽然握住叶孤云的手,“我可以帮到你很多事情,比如......。”
叶孤云不再说话,松开他的手,静静的离去,沿着河流慢慢的走向远方。
远方也就是常安客栈。
常安客栈在曙光中显得凄惨不已,连出来的人仿佛都是死人般没有血色,这个人高挑的身材,掌中有剑,见到叶孤云脸色变得更难看,一步步退了回去。
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叶孤云会回来,里面的壮老三更没有想到。
叶孤云直接就走了过去,屋子里一张超级巨网忽然落了下来,落在叶孤云的身上。
壮老三冷笑。
可是笑意忽然冻僵,冻死,因为网子并不能将叶孤云网住,几个人忽然被叶孤云摔倒一边,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孤云忽然一把将巨网反披在壮老三身上,拉着壮老三往里面走,院子里有口井,很深而且很宽。
壮老三的脸变得死人般难看,“你要干什么?”
叶孤云没有看他一眼,一拳击碎了假山,石头忽然滚落满地,叶孤云挑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往巨网中一丢,然后将壮老三往井里一丢。
石头跟壮老三忽然沉入井水里。
壮老三跟这块石头,顷刻间沉入井水里,叶孤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意。
七八个人见到壮老三被摆平,忽然兔子般撒腿就逃了,他们不想自己被这
样扔进井中,没有人愿意。
这个时候,外面有人鼓掌,鼓掌的是萧玉竹,她走进来就得意的笑了笑。
她说,“你变了。”
“哦?”叶孤云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跟过来,更没有想到这女人居然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并没有问,也懒得去问。
江湖中很多问题,并不是用问的,而是用时间来解答的。
叶孤云很了解这一点。
他说,“你还继续跟着我?”
“是的。”萧玉竹说的很坚决,似已没有一丝更改的条件。
叶孤云面无表情,走了出去。
茶楼里的生意比以往淡了很多,冷冷清清的,掌柜的伏在柜台上静静的凝视着外面,目光呆滞而无力,仿佛很厌恶这种日子,没有钱赚又狠冷清的地方,实在令人发疯、崩溃。
叶孤云忽然走了进去,掌柜的当然认识这个人,他见到叶孤云过去,脸色都变了,“尊下有何吩咐?”
“你这生意好像很冷淡?”
“是的。”掌柜的苦笑,又说,“经过上次以后,这里的生意实在不像话。”
“你想不想把生意变得红火一点?”
掌柜的不停点头微笑,他说,“尊下有何法子?”
“有一个。”
“请说。”掌柜的眼睛已亮了。
“你将我要跟狐狸精要决斗的消息在这里说一下,保证一天比一天好。”
掌柜的陪笑着,“尊下是......,在下眼拙。”
“叶孤云。”
“在哪里决斗?什么时间?”
明日黄昏,断云桥。
掌柜的点头,客栈里的伙计忽然窜了出来,提着铜锣,在外面走了几圈,这里的生意的确好了很多。
叶孤云忽然离开了。
一个人在大街上慢慢的走着,仿佛并没有目的,又仿佛可以找寻着什么。
一个人忽然从前面走了过来,一人一刀,刀未出鞘,脚步忽然停在叶孤云不远处。
衣着很时尚,脸颊上还带着令人厌恶而作呕的狞笑,他说,“我就是佐佐木。”
叶孤云点头,“贵干?”
“找你麻烦。”佐佐木恶笑着,那双手却在轻抚着刀柄,刀柄很长,上面缠绕的布条并不多,却很结实,也很陈旧,显见得他也是个在杀人日子里讨生活的人。
“很好。”
“很好事什么意思?”
“很好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来杀我了。”
佐佐木冷笑,并未过去杀他,而是静静的瞧着,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想找狐狸精决斗?”
“是的。”叶孤云忽然说了出来,并没有隐瞒,也许隐瞒并不是他想做的。
“你认识狐狸精?”
“我不认识。”
“那你有把握将狐狸精约到断云桥?”
“他没有不去的理由。”叶孤云又说,“因为整个江湖都会知道他与我决斗的事情,他如果逃走的话,以后在组织中很难有威望,很难驾驭下面的人。”
“你说的好像很有把握。”
叶孤云不语,目光忽然盯着佐佐木的刀,“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麻烦?”
“你以为我会用刀去找麻烦?”
“你难道不是?”
佐佐木笑了,冷笑,“我不是用刀去找麻烦。”
“那你想怎么找我麻烦?”
“我要找你喝酒,用喝酒的法子跟你拼命。”
好酒,三厢楼里不应该有酒的,这是掌柜的私酿,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居然也想醉。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爱喝酒的人。”
“哦?”
“我看得出,但我不会欺负你,所以你喝一坛,我喝两坛。”
“不必,我们都是男人,男人不言让。”
他们喝酒的地方并不是在酒楼,也不是茶楼,更不会在女人窝里,那里只会令人反感,也会令掌中酒变味。
他们竟斜倚在屋脊上喝酒,没有菜,他们喝的很尽兴,因为喝的是酒,并不需要菜。
佐佐木笑了,“你这人真的很有趣。”
“哦?”
佐佐木点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找你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不必问。”
“为什么?”
“因为你若想说,一定会说,不想说的话,就算我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说的。”
佐佐木笑了,大笑,笑的嘴里酒都射了出去,他说,“你还真的很不一般。”
叶孤云不语,大口在喝酒。
他忽然好想喝的大醉,最好醉死在梦乡,可惜他没有醉,头脑依然很清晰,说话也没有一丝变味,甚至连目光都极为冷静,冷静而稳定。
“你喝的怎么样了?”
“我还要喝两坛再看看。”
“你的酒量很不错,但有一点不好。”
“哪一点?”
“一个人喝酒目的只为了买醉,若是一直不醉,就会一定很无趣。”佐佐木又说,“而且很难受,特别是在夜色里,一定很痛苦。”
他说完脸颊上竟露出丝丝哀伤、痛苦之色。
叶孤云冷笑。
但他心里却很明白这人在夜色里,一定经常这样想醉,也许想的发疯,但是没有醉,这种人的家也许就是梦乡,只有喝醉了,才能找到甜蜜、温暖的亲人、情人,也有朋友,但绝不会有仇敌,因为仇敌一定在现实,绝不会带进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