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秋风中寂寞萧索之意更浓。
叶孤云犹在沉思。
他不愿这个时候交朋友,他的麻烦已够多,实在不愿将麻烦传递给别的人,特别是无辜的人。
柳生十兵卫依然盯着他的脸,却看不透他心里所想。
他们两人仿佛也不愿多说话。
说话的是千金,千金笑了笑,“你对付的人是谁?”
“太郎。”
“太郎是什么人?”
“太郎是大和民族的败类,他必须死在我的刀下,以震天理。”柳生十兵卫咬牙,握刀的手握得更紧。
“他是这里的头头?”
“是的。”柳生十兵卫叹息,握刀的手渐渐松开,忽然说,“他是这里最厉害的扶桑高手。”
“你们过来了多少人?”
“十七个人。”柳生十兵卫又看了看后面的林木,六双眼睛忽然现了出来,神情都变得极为愤怒而哀伤,他又说,“现在仅有七个人。”
这损失的确已够惨重,但这还不够,因为柳生十兵卫未必完全能将这六个人全部带回去。
柳生十兵卫慢慢的走向叶孤云,紧紧握住叶孤云的手,叶孤云霍然抬头,凝视着柳生十兵卫。
他不能避让这个人的目光,因为这是武士的目光,武士的目光忠贞、坚强而无惧,他说,“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柳生十兵卫露出笑意,“我会送你一份最好的礼物。”
叶孤云微笑,“我会帮你杀了这个败类,让你带着这六个人好好回去。”
柳生十兵卫眼睛已发出了光,“你真的愿意帮我?”
“是的。”叶孤云忽然也握住他的手,“我愿意帮你杀了这个人,让你们早点回去,你们一定早已在外面呆厌了,早已想家了?”
柳生十兵卫点头,目光闪动,竟已激动的说不出话了。
叶孤云慢慢的松开手,忽然指着那株古树,也是他们跟踪的两人消失的地方,“这里就是他们呆得地方?”
“是的。”
“风笑天也在这里?”
“他不在这里,他去断云桥了。”柳生十兵卫在沉思,久久又说,“这个地方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所在地,所以我们......。”
叶孤云没有说话,他是男人,男人遇到问题,绝不喜欢用嘴,而是用手。
他忽然掠了过去,剑光一闪,古树骤然倒下,叶孤云就站在不远处冷冷瞧着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也没有人。
叶孤云并不急,因为他肯定会有人出来的。
柳生十兵卫倒抽了口凉气,忽然也靠了过去,他靠过去后面六把刀也靠了过去。
这六个人目光都很坚定,握刀的手也很镇定。
“小太郎!小太郎!!”这六个人之中有个人的声音特别滑稽,特别令人气愤。
无论说什么,都会令有些人愉快、喜悦,当然也会令有些人厌恶、愤怒不已。
这人又说,“小混蛋,小太郎,小乖乖,小太郎......。”
他的声音越来越令人厌恶,说的越来越难听。
树下面渐渐有了动作,动作很小,出来的人却很快,快的令人不敢相信,令人无法理解。
三个人,三把刀。
这三个人看到这么多人盯着他们,他们当然也很吃惊,更令人吃惊的当然是最后面的一个。
他只看到叶孤云的剑忽然挥动,剑光一闪而过。
前面的两人忽然烂泥般滑倒,仿佛得了疾病,骤然死翘翘了。
这人也见过用剑的,杀了用剑的好手也不少,但还从未见过这么狠的角色。
他的脸变得死人的脸还要难看还要苍白。
叶孤云微笑着抬起剑锋,微微一吹,鲜血骤然吹落到这人的脸颊上。
这人的脸颊骤然被染得血红。
“你是什么人?”叶孤云又说,“你说出来,我会给你好处,否则你一定有坏处。”
他的话刚说完,柳生十兵卫的刀忽然出鞘,刀光一闪而下,这人的胳膊忽然落下。
这人的脸已痛苦而扭曲、变形。
叶孤云苦笑,“你都这样对付敌人?”
柳生十兵卫冰冷无情的脸色面对叶孤云时,忽然充满了友情独有的忠贞之色,他说,“是的。”
叶孤云吐出口气,“你为何不杀了他?”
这句话说出,自己都觉得想笑。
柳生十兵卫并没有笑,而是慢慢的说,“我们需要从他嘴里得出很多东西。”
叶孤云点头,不语,他知道柳生十兵卫必定很在行这种事。
“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
这人咬牙点头。
“答不出一句,就卸条胳膊,答不出两句,就多卸你一条腿,答不出三句,你应该明白了。”
这人点头,嘴角鲜血已因用力而沁出。
“你是什么人?”
“佐佐木。”
柳生十兵卫忽然掴了他一巴掌,冷冷笑了笑,“不错。”
叶孤云苦笑,他只觉得这人有点委屈,因为这人明明很配合,但还是受到侮辱。
柳生十兵卫笑了笑,又说,“我打你,是因为你很不错,肯配合我,所以我很高兴,所以就打你了
。”
这人咬牙冷笑。
“你要继续保持住。”
“嗯。”
柳生十兵卫笑了笑,笑声结束的时候,忽然问,“太郎在哪里?”
他忽然握住这人的衣襟,用力抖着,仿佛想将这人胃里的食物全都抖出来。
这人用力咬牙,冷冷逼视着柳生十兵卫,紧紧闭上嘴。
柳生十兵卫忽然不语,淡淡的说,“太郎在哪里?”
“我说出太郎在哪里,你一定就要杀了我。”这人阴恻恻的笑了笑,又说,“所以我还是不要说的好。”
柳生十兵卫冷笑,闭上嘴,忽然站起来,不再看他。
后面六个人忽然过来四个,一个拉着头颅,一个拉住手臂,还有两个拉住小腿。
这四人分别从四个方向拉的。
叶孤云慢慢的站起来,千金忽然闭上眼睛,似已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忽然惨叫着变成四分五裂。
柳生十兵卫笑了笑,忽然说,“用炸药。”
六人应声,“是。”
这个地方忽然埋下了很多炸药,炸药爆炸,尘土飞起,卷起个大坑。
里面是个通道,只有一个。
通道里没有灯光,漆黑、阴森而潮湿,路上也崎岖、不平、曲直。
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
叶孤云下去没走两步,忽然跃起,拉着千金跃起,失声惊呼,“出来,快点出来。”
话语声中,出来的只有柳生十兵卫一人,其他的人忽然死死陷了进去,骤然被泥土掩埋、淹死。
柳生十兵卫咬牙,根根肌肉绷紧,泪水忽然涌了出来。
掌中刀握的很紧,但面前却没有人,里面竟是陷阱!
叶孤云握住他的肩膀,安慰说,“他们死了,你一定要替他报仇,所以你不能死去。”
柳生十兵卫点头,“是的,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要替他们讨回血债。”
叶孤云吐出口气,这才放开手,人在冲动的时候,做出的事有时会令别人懊悔终身。
秋风带着血腥味已变得发苦,又苦又咸。
千金静静的跟在他们后面,安静的像是小女孩。
她已暗暗后悔,没有找到这个陷阱,若不是叶孤云反应及时,他们小必已死在里面了。
想到这一点,千金握紧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落叶萧萧,林子秋风中的血腥没有一丝消退,柳生十兵卫忽然倒下呕吐。
他本来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可是现在已有了,是友情令他的胃部剧烈抽动,剧烈收缩。
叶孤云轻抚着他的肩膀,柔声说,“我也是你的朋友,我们一定能将太郎杀了。”
柳生十兵卫点头。
苦水已吐尽,吐意并未消退。
叶孤云将他轻轻扶起来,“我们该走了。”
“是的。”柳生十兵卫忽然深深吐出口气,又说,“我们该做点什么了。”
“你要做点什么?”
“杀人。”他说的很坦然,很直接。
叶孤云吃惊,他很想去问问,却被千金拉住。
柳生十兵卫忽然笑了,又说,“我要去宰几个人。”
“谁?”千金忍不住问出。
“当然是该宰的人。”他犹在笑声中,人却已掠起,去的方向正是十里坡。
苍白的灯笼在夜色里摇摆,仿佛是受苦受难的幽灵在夜色里乱晃。
上面没有字,只镶嵌着六个点,是骰子上的那种六点,里面的人正在忙着,没有一丝倦意,输的钱越多,流出的汗仿佛也绝不会少。
叶孤云笑了笑,才说,“这里有你要杀的人?”
“有,当然有的很。”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恐怖,比地狱里的厉鬼更令人恐惧。
叶孤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发觉不对了,因为这人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已急促。
里面灯光明媚,下赌的人也很多,他们的汗当然也很多,掷骰子的人是个瘦消玲珑书生,虽然很落魄,很狼狈,却带着三分书生气,也带着七分浪子独有的那种特意气质,这种气质只有在外面漂泊流浪久了的人才会有。
淡青色长衫因岁月的打磨而变得发白,虽然很陈旧却很干净,很整齐。
柳生十兵卫没有直接进去,他忽然大步走向另一家,也就是边上的一家。
从边门进去,走入柴房,里面正关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们都很年轻很漂亮,身子上正用根绳子捆着,捆的很紧,她们脸上的痛苦之色很浓,外面看门的是个矮子,又矮又胖,脸上虽然很疲倦很无力,但无法掩饰他们心里的那种神秘与甜蜜的欢愉,谁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什么事令他有了这种变化。
他的目光当然是看着外面的,外面当然也没有人,没有人愿意进来,因为小径的边上有条水沟,很臭,是平日里倒垃圾的地方,什么垃圾都倒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缩了回来,凝视着三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看着她们身上的鞭痕跟脸上的虚脱痛苦的神色,他心中忽然涌出一股热意,令他口舌干燥呼吸急促,甚至连脸上的猥琐之色都变得很浓。
鞭子就在她们边上的水桶里,唯一不沾水的地方,就是鞭柄,也是手握住的地方。
他在她们身上留下的鞭痕是别人
所看得见的,但看不见的创伤呢?
他慢慢的靠近,女孩子脸颊上的泪痕又已湿润,大叫着,“禽兽、野鬼、野兽、......,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了,......。”
矮子的嘴角除了流出口水以外,还流着残酷的笑意,他说,“不要装了,我很懂女人的,你们一定很害羞,才这样的,你们每次都这样,久了你就会习惯。”
他将口水擦净,鼻涕却流了下来,他吐出口气,觉得精神更加兴奋,连恶毒的眼睛都已更亮更大了,女孩子的声音叫得更大更凄凉。
他还未靠近,她的声音便很凄凉很凄切,可见他在她们身上留下的创伤带来的痛苦有多猛烈,这种痛苦也许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平的。
矮子的衣衫很奇怪,宽袍大袖,腰际别着两把刀,一把短的,一把长的,同样的弯曲同样的颜色,不同的只有长度。
刀柄上缠着布条,虽已陈旧,但很实用,两只手握紧,绝不会打滑,这好比他肚子里的心,杀人的时候,绝不会打滑。
杀人的时候心若是打滑,这简直是他们的耻辱。
靠得越近,他嘴里口水流出的更多,他说,“今天要换个花样玩玩。”
他没有换花样,每天都一样,这已是第七天了,她们在这里已整整度过了七天,七天鬼一样的日子。
矮子忽然从桌上摸了壶酒,往嘴里使命的倒,不到脸颊发红,躯体打晃,也是眼睛发花的时候,他绝不会停下,这酒正是烧刀子,喝下一口,就能令躯体热的像是火在烧。
这个时候,也是七分醉意三分力量的时候,也是他想做那件事,想的发疯的时候。
他将酒壶丢掉,大步扑向少女们,他扑的很猛,可见他需要的有多凶猛多剧烈。
三个少女一个在尖叫,尖叫声足以令隔壁熟睡的小孩吓醒,另一个少女声音竟已沙哑,也很无力,她当然也是最漂亮的一个,受到的侮辱也是最多的,最后一个少女看到他过来竟已被活活吓的晕眩了过去,但她醒来总是能看到流着口水流着鼻涕的那张脸,脸颊上总是带着极为猥琐极为淫狠的笑意在眼前晃着。
他每次都可以一下子就扑过去,但这次却不同,他这次竟已跌倒,跌倒在她们的足畔。
他看到了她们的足踝,他从未如此仔细看过她们的足踝,原来竟是如此美丽如此诱人。
可是他的脸已扭曲、变形,流着口水与鼻涕的脸上,竟已流出了冷汗,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脸颊上的笑意骤然冻结冻死。
脸上冷汗豆大般滑落着,他忽然失声惨叫,“我的腿,我的腿,......。”
他的一双腿赫然已断了,被一把长刀削断的,刀尖犹在滴血,就靠在他边上。
柳生十兵卫冷冷盯着这个矮子,冷冷的说着,“我这句话说完,你若是还不停下来,我就要了你的命。”
矮子忽然停下,停的很快很干净利索,甚至连鼻子口水都涌出的很慢。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冷冷笑了笑,忽然挥刀。
刀光一闪,一只胳膊忽然断了,他解释说,“我答应不杀了你,但未答应不要你的胳膊。”
他说的很简单,也很冰冷,冷的令人想死。
可是矮子死不了,一只手只要动一动,就被刺七八下,哪怕是触及一下刀柄,也不例外。
人已渐渐清醒,酒意彻底死去。
“你是什么人?为何如此下手?”矮子又说,“道义有道,我们都是扶桑的,犯不着赶尽杀绝。”
他又说,“何况我们多多少少都是出门的扶桑人,都应该好好帮帮忙。”
他还想说但喉结仿佛被忽然塞住,他瞧见柳生十兵卫的眼睛忽然变得更冷更无情,正冷冷的盯着他眼睛,他的一生只从一个人眼中看到过,那个人就是本多忠信。
沙场上永远不败的战神。
久久柳生十兵卫才说,“我不喜欢磨牙,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矮子点头。
“你是老几?”
“高田春木。”
柳生十兵卫点头,“你在做什么?”
“教她们上道。”
柳生十兵卫讥笑,“上什么道?”
“是谋生的道路。”
柳生十兵卫脸上讥笑更浓,“是发财的道路?”
高田春木点头。
叶孤云叹息,他不得不说,这人实在是丧尽天良,却偏偏能做到安然自得,没有一丝愧疚的感觉。
千金慢慢的将他们的绳子解开,安慰着,“你们自由了,你们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个少女忽然像是飞出笼里的鸟,忽然已不见了,剩下的一个少女还在晕眩中,她的梦一定很不好,因为她的身子还在轻颤着。
千金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伤口,衣衫并未彻底破旧,但已遮掩不了多少地方。
她轻轻叹息,已无话可说,她不知道在少女醒来的时候,该如何给予安慰。
柳生十兵卫忽然重重掴了高田春木一巴掌,冷冷的说,“这发财的道路好像很不错。”
高田春木面如死灰,嘴角流出的鲜血已更多,他将鲜血与打掉的牙齿咽了下去,偏偏没有一丝怨恨,有的只是恐惧、惊慌。
柳生十兵卫忽然一把握住高田春木的衣襟,将他忽然提了起来,用力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