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慢慢地喝着，目光还在威廉身上，长久的岁月过去，帝国长孙成为了皇帝陛下，他审视着自己幼时玩伴的变化，也像是在给自己的往日照镜子，孩童的两个身影都已经长大成人。

“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就没变老呢？”

菲利普感慨着宇宙的不公，时光仿佛在威廉身上静止了，似乎是不忍心让岁月无情的刻刀在这张盛世美颜，以至于年轻些时候，菲利普才打趣地说过，如果需要以相貌来匹配婚姻的平等，在整个尼古拉旋臂的人族之中，只有爱格妮丝可以与威廉契合。

威廉灿然一笑，他一席银发在肩头跳跃，在灯光下带起一片银色，眸子在笑意和欢乐的修饰下愈发熠熠生辉，掩盖着他此行使命背后的悲伤。

银丝如瀑遮住了威廉的半张脸，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菲利普还是可以在眼前人的动作之间看见被遮盖的那一部分面容染上了银灰色的纹路，虚空维度的气息缓慢地逸散出来，在一点点侵蚀与改造着人族的遗传因子。

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威廉把杯沿放在嘴边慢慢地吮饮，而菲利普不自禁地把手指伸入威廉发间，抚摸着柔顺的银发。

菲利普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威廉就注意到了那气质卓绝的银发，那时候两个人在利奥多大帝的宫廷走廊间打打闹闹，菲利普喜欢上了玩威廉的头发，年岁见涨也还没有改掉这个习惯，而威廉显然也早已习惯菲利普这个喜好，私下里顺服地任他把玩头发。

“你刚成为大魔法师的时候，气质还没现在这么清冷，外人会觉得你性子变了吧，威廉。”

威廉放下空杯，“在你面前，我还是我，从没变的。”

“皇冠不好戴，老爷子又走得急，我的岁数还比你大呢，你看着都像我哥哥了。”

面对威廉的调侃，菲利普苦笑道：“如果我们走在街上，路人可不会以为我是你哥哥，你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我又不在乎”，威廉澹澹地开口回复。

“菲利普，我是你永恒的盟友，而不是劳瑞安的，如果你需要，我就不去遂了‘命圣’的意愿，做什么人族守护者，我去继承米契尔的议会，联合体以力量为尊，议席的分配已经完全倾斜到父亲手里，没人争得过我。”

“威廉，全尹雅洛法河系的人类都盼望着守护者后继有人，现在死灵大有可能卷土重来，人族的安全远远比我的皇位更重要，我们需要A级存在坐镇尼古拉。”

“在我看来可不是。”

话题最终还是不免碰到了这个灰色沉重的地带，本来久违的挚友之间的重逢不应该这样流露出苦水，两个人都在用回忆去延长触及到边界的时间，让它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源海失落了……菲利普”

威廉在菲利普旁边呢喃出这句话，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菲利普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那股潺潺流水般的悲伤，那是从心灵的堤岸中溢出来的、水库因为过载而即将崩溃前的泉涌。

劳瑞安帝国皇帝菲利普注视着威廉的侧颜，直到威廉喝完他那杯酒才开口说话：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威廉……米契尔联合体的上级是克利夫兰，纵然以我们两家之间的公开关系，千年战争时期劳瑞安也无法直接越界支援到法尔莫星团……”

威廉抬起头来与菲利普对视，他显然可以从话语中得出一个残酷的结论，那就是他第一时间折跃到萨尔维厄来求助许久未曾逢面的菲利普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了。

菲利普看着眼前人童眸中自己的倒影，缓慢而郑重地说道：“威廉，源海已经失去了救援的价值，你明白的，死灵大狱一旦敞开，只有那位虚空龙有能力暂时对抗着腐败，如果他愿意牺牲自我坚持角斗的话，克利夫兰的战略折跃就可以抵达。”

威廉攥着手中的酒杯，澹漠地说道：“第一时间我们就作出了反应，米契尔对于大狱失控的备桉很完善，但是我们……没有考虑到现在这种瞬间毁于一旦的可能，源海……确实没救了。”

这位被虚空维度企图转化为纯粹虚空生命的年轻大魔法师不是没有判断局势的见识能力，而智慧不能够拯救心灵与意志，在心底的最深处，这位米契尔联合体的继承人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那颗行星，那个米契尔最耀眼的明珠。

菲利普比威廉成熟很多，利奥多大帝对继承人的培养是要把菲利普推上尼古拉旋臂的至高皇座的，而现在的米契尔是内部矛盾被长久和平激化的议会联合体制度文明，安珀·桑德已经在为自己的儿子铺开道路。

威廉未来继承的只会是一个太平的国度，在他成为人族守护者而困居耶尔希之前，内部矛盾都会被外在压力抚平，这就注定了他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手腕去整合文明，个体力量才是他把握权柄的理由。

威廉跳下桌子把杯子放下，撩开脸上的银发，菲利普尊重地注视着眼前认真地凝视着自己的挚友。

威廉因为三杯烈酒素净白皙的脸上多了几分酡红，看起来又漂亮了一些。

菲利普接着自己上一句话说道:“你知道的，我会帮你。”

“无论怎样，我会帮你，威廉。”

菲利普拥抱眼前悲伤逆流成河的威廉，把头放在对方肩膀上

“无论怎样……”，威廉还是没说话，没有任何泪水，只是沉默。

“我真羡慕爱格妮丝，菲利普”，威廉呢喃着。

劳瑞安的皇帝把头抬起来，两个人的额头将近碰到一起，菲利普凝望着威廉银色的眸子，仿佛想要从中看尽对方心灵的井水。

菲利普沉默了一会儿，向着威廉庄严许诺道：

“只要那位塞缪尔殿下不退一步，我以劳瑞安帝国国主的名义向你保证，威廉，舰队会为我前驱，去法尔莫，去米契尔，去源海。”

威廉沉默地与菲利普对视，像是在与对方的灵魂交流，他缓缓闭上眼睛，“谢谢。”

刹那的清晖，威廉从菲利普的怀中传送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也像是不想把悲伤留在这里或者不想面对为自己作出牺牲的挚友，就这样不辞而别。

面对威廉的离开，菲利普抓起喝剩下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