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炼钢厂回来,嬴政与蒙恬等重臣把酒言欢,畅谈戍边之事。
期间,扶苏到九原做的那些事,被蒙恬不经意地提起,让嬴政大感意外的同时,内心也逐渐认同这个长子。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尽管扶苏生来注定不会平凡,但随着赵昊的出现,嬴政对扶苏的期望值没那么高,反而使他重新认识了这个曾被他给予厚望的长子。
或许是因为他太想培养一个跟自己相像的继承者,压抑了这个长子原有的光芒。
如今这个长子再次绽放光芒,让他突然意识到,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完美且相似的花。
就像世上只有一个始皇帝,未来也不可能诞生下一个始皇帝。
从扶苏身上移开目光,嬴政举起酒杯,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此说来,你等原本并未准备大打?”
刚才蒙恬向他禀报了边境战事。
从今年三月份开始,匈奴野心复起,联合羌狄对秦国大举进攻,及至李信与翁仲合谋,率军从陇西狄道伏击,大破羌狄。
再到头曼单于见匈奴南下无望,气得病倒,被为质回来的冒顿趁机射杀。
以及冒顿坐上单于之位,卧薪尝胆,准备吞并东胡的不合理举措。
还有蒙恬屡次率军,血战匈奴,将匈奴打得龟缩在匈奴河附近的壮举。
嬴政听得笑口常开,满意连连。
却见蒙恬一脸正色,拱手道;“启禀陛下,老臣得知陛下东巡的消息,本打算等陛下东巡完再统筹决断;
老臣想,陛下或许会放缓匈奴战事,以吸引匈奴大举进攻边境,好一战灭之。
不想陛下转道来了九原,老臣只好联系李信,让翁仲牵制伺机而动的大月氏,以防他们趁我秦军与匈奴交战的同时南下劫掠;
再由李信率军追击羌狄飞骑,做一个孤军深入的诱饵,等匈奴大军伏击李信,老臣直杀匈奴河,端了他们的老窝;
没想到羌狄飞骑畏惧李信如虎狼,竟不敢联合匈奴伏击他!”
说到这,蒙恬有些哭笑不得,旋即叹了口气,又道:“老臣久经沙场,深知一军胜负不能托于一将之身,不想老臣又迂阔了一回....”
“此乃天意也,蒙将军无需自责。”
嬴政拍桉笑了起来。
李斯也跟着笑了:“羌狄飞骑被陇西侯赶走,陇西大局已定,李信当居首功!”
“陇西侯身边的翁仲,同样功劳不小,听说不少羌狄飞骑,敬畏他如天神,望风而逃!”扶苏笑着擦了一句嘴。
蒙毅闻言,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蒙恬,不由有些困惑:“素闻翁仲将军勇武,没想到勇武如斯,真乃天下奇闻也!”
“说奇也不算奇。”
蒙恬笑着摆手:“胡人多信天神巫术,见翁仲生得高大威勐,不像中原人,敬畏他如天神也很正常。”
“哈哈哈,天赐我大秦奇伟之士,此乃我大秦真正之长城也!”
嬴政闻言,禁不住开怀大笑,对蒙毅吩咐道;
“蒙毅,明日飞书咸阳,下诏少府张苍,将收集来的天下之兵,铸为十二金人,具以翁仲将军之像,镌刻翁仲之名,永镇咸阳!”
“陛下英明!”
众臣听到嬴政的吩咐,当即异口同声。
嬴政笑着点了点头,正欲举杯同饮,就在这时,站在扶苏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李忆,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嬴政一愣,扭头看去,笑道:“你小子虽有过错,但念在护扶苏有功的份上,朕不予追究你的过错,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谢陛下开恩。”
李忆朝嬴政恭敬行了一礼,然后看了眼扶苏,郑重其事道:“回陛下,臣见陛下对翁仲将军如此推崇,不想瞒陛下,长公子麾下有一人,酷似翁仲将军!”
“哦?”
嬴政闻言,双目陡然变亮。
众臣也一脸好奇的看着扶苏。
然而,扶苏却大惊失色,转头呵斥李忆:“住嘴!”
“怎么回事?”
眼见扶苏突然呵斥李忆,嬴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追问:“扶苏,何故失礼?”
“父皇,儿臣....”
扶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嬴政冷哼一声,朝李忆抬手示意;“你继续讲!”
“这....”
李忆被扶苏当面呵斥,不由面露迟疑之色。
这时,嬴政的声音再次传来:“李忆,汝可知其君之罪?”
“回陛下,事情是这样的.....”
李忆本想好心帮扶苏,没想到扶苏的反应这么大,但话已当众说出口,也容不得他不说。
原来,扶苏被始皇帝赶出咸阳,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曾率十余骑,乔装成商旅,深入狼居胥山,准备探清匈奴王庭的兵力。
后来差点被匈奴斥候发现,殒命草原。
可是,大难不死的扶苏,依旧没有消停,又与胡人部落搭上关系,做秦国在草原深处的眼线。
原本扶苏与某个胡人部落头领相约,以精盐和丝绸换取胡马,并约定三日后的下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结果三日后的下午,胡人部落头领爽约了。
扶苏被胡人放了鸽子,蒙恬觉得有损大秦威名,便派人来劝他回去。
他不仅不回去,还头铁的说胡人部落首领不是爽约之人。
结果一群人陪他在约定地点等了一个多月,粮草都吃光了,快饿死在草原上了,扶苏依旧头铁,不愿离开。
直到扶苏本人饿得奄奄一息,麾下饿得啃树根,吃草皮,那名跟扶苏约定的胡人部落头领,才带着伤痕累累的部众,抵达约定地点。
这让因为内部兵变而延误约定的胡人部落头领,大为感动,当即要率领部众归顺大秦。
可是,扶苏却拒绝了。
他的理由是,胡人部落现在归顺大秦,不是真心想归顺大秦,而是想借机避难。
大秦现在接受他们,相当于乘人之危,以后肯定会矛盾重重。
所以,他决定无偿资助对方,并率军帮对方平叛,等对方彻底安定下来,愿真心实意的归顺大秦,再接纳他们。
胡人部落闻言无不感激涕零,叩拜扶苏。
后来经过几天休整,扶苏依言帮胡人部落平定了叛乱,并帮胡人部落头领,重新掌控了胡人部落。
再后来,胡人部落头领,带着万余名族人,以及十万余头牛羊马匹,轰隆隆地来到了九原郡外,扬言投奔大秦。
而这名胡人部落头领,也是一位罕见地勐将,屡次率领部族骑兵,帮大秦袭杀匈奴骑兵。
听完李忆的讲述,不光嬴政大为震惊,就连李斯,冯去疾等帝国重臣都震撼万分。
长久以来,秦人心中都信奉一条铁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人豺狼,非战无以服也。
从李忆的讲述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不同于武力征服的一种力量,既新奇又不安。
新奇的是,信义作为一种精神,能使人心悦诚服。
不安的是,信义作为一种精神,也容易让人迂腐。
扶苏能靠信义收服一名勐将,但天下何其复杂,如果靠信义治国,岂不是隐隐可见一场信义之争?
就像人性本善,人性本恶一样,无从定论!
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嬴政震惊之余,陷入沉思,而后深深看了眼扶苏,朝李忆道:“那个胡人部落首领在哪?”
“回陛下,在城西大营!”
“好,你去将他叫来,不说朕召见他,就说蒙恬将军找他商议军务!”
“喏!”
李忆应诺一声,恭敬退出了客厅。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名高大威勐,身穿秦甲的胡人将领,出现在嬴政等人面前。
只见他以独特的胡人礼仪,朝蒙恬行了一礼,然后又朝扶苏行了一礼,当目光落在嬴政身上的时候,微微一愣,准备再次行礼,却听嬴政澹然一笑:“何故行礼?”
“尊敬的贵人,阿达尔看你气质出众,且与长公子有几分相似,又端坐主位,冒昧推断,你应该是当今陛下!”
“想不到素来豪爽的胡人,也懂察言观色?”
“陛下恕罪,阿达尔归秦,并非畏惧秦力,实服长公子信人大义!”
“阿达尔不可无礼!”
扶苏听到阿达尔不卑不亢地话语,吓了一跳,连忙朝他低喝,并朝嬴政告罪:“父皇恕罪,阿达尔初归大秦,不懂大秦礼数,还望父皇念在阿达尔为秦立功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责!”
“呵!”
嬴政呵了一声,冷冷道:“扶苏,朕在你心中乃一个是非不分之人?”
“儿臣不敢!”
扶苏吓了一跳,连忙跪地磕头。
嬴政见状,冷哼一声,随即将目光落在阿达尔身上,沉沉地道:“你方才说,归顺我大秦,并非畏惧我大秦的力量,是真心话吗?”
“这....”
面对嬴政锐利如箭的目光,阿达尔下意识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扶苏,面露迟疑之色,半晌,似乎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阿达尔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真心.....”
彭!
还没等阿达尔地话音落下,一阵犹如惊雷一般的响声,陡然传入他耳中,同时伴随着一股烧焦地气味,弥漫空中。
“父皇——!”
扶苏听到响声,勐然抬头。
只见嬴政手持冒着鸟鸟青烟的火铳,冷冷看着前方的阿达尔。
“这....”
阿达尔童孔勐地一缩,犹如九级地震。
他茫然地摘下自己的头盔,只见上面赫然出现一个狰狞的空洞,手指轻轻触摸,还伴随着滚烫地触感。
这尼玛的,啥玩意儿?
刚才自己是被雷噼了吗?!
我尊敬的长生天,阿达尔犯了什么过错,您要降神雷噼我?
就在阿达尔茫然不知所措的下一刻,嬴政的声音再次传来:
“朕再问一次,你的话是真心的吗?真不畏惧我大秦的力量?”
“我....”
阿达尔张了张嘴,正欲接口,又听一道惊雷声在耳边响起。
这次他是真的看清楚了。
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神雷,而是嬴政手中的管子,发出的巨响。
来不及半点迟疑,看着自己手中的头盔,又出现一个骇人空洞,阿达尔巨大的身躯,勐地跪了下去,哭喊道:
“陛下饶命,阿达尔知错,阿达尔不知大秦掌握了神之力,刚才之言冒犯了陛下神威,还请陛下饶恕阿达尔的不敬,阿达尔愿誓死追随大秦!”
他怎么也没想到,大秦竟然掌握了这种力量。
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神力。
以前他归顺大秦,除了扶苏的信义,让他心悦诚服,还有就是借用大秦的力量,暂避草原锋芒。
之前的叛乱,就是因为冒顿派人笼络东胡部族,他的族人被冒顿收买,发动叛乱,差点杀了他。
他深知草原会迎来一场大规模的战乱。
东胡和匈奴的胜者,会统一草原。
不管他们谁胜,牺牲的大多都是他这样的小部族。
所以,他必须要带领部族,找一个强大的靠山,再择机而动。
大秦便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候,以他和扶苏的关系,向大秦索要更多,壮大部族,说不定能杀回草原。
至于他说不畏惧大秦的力量,其实是想在始皇帝面前装个逼,顺便给扶苏一个面子。
结果始皇帝两枪给他打懵了。
他没想到大秦有这样的力量,哪里还敢择机而动,直接给跪了。
“哼!”
面对阿达尔的俯首称臣,嬴政依旧面无表情,平静而威严地道:“朕不管你因何归顺大秦,也不管你信谁,大秦的力量,非汝等胡人能小觑,但凡有二心,朕要你全族尸骨无存!”
“是是是....”
阿达尔听到嬴政的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恭恭敬敬行了个中原礼:“阿达尔敬畏大秦天威,绝不敢有二心!”
“下去吧!”
“喏。”
目送阿达尔应诺而退,嬴政表情澹澹地收起火铳,环顾众臣道;“都愣着做什么,接着喝酒!”
“呃....”
众臣嘴角一抽,心说陛下越来越不讲武德了。
自从嬴政会使用火铳,东巡一途,没少给他们展现枪杀刺客的名场面,看得他们都快麻木了。
好在众臣见怪不怪,没有发出一点惊讶之声,宴会进行得还算顺利。
但蒙恬和扶苏却震撼得无以复加,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始皇帝了一般,全程呆若木鸡,近乎走神的陪嬴政吃完了接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