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的赚钱,莫非是朝廷有意开商?”
巴清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看了嬴政一眼,发现嬴政表情澹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赵昊笑了笑,摇头道:
“朝廷的政策,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跟清姨聊聊大秦的未来!”
“大秦的未来?”
巴清愣住,一脸不解。
赵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悠悠地道:
“大秦的未来,肯定离不开商业,但我说的商业,不单单指的是货品买卖,而是创造更多的需求!”
“比如我之前说的纺织工厂,一旦在巴蜀建立,巴蜀的女性劳动力会逐渐进入工厂,或者为工厂服务。
而男性劳动力,则要耕种更多的田地。”
“但是。”
说着,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他们的产能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一旦女性劳动力的收入,超过家庭总收入的一半以上,家庭矛盾就会滋生;
而个体家庭矛盾增多,可能会引发集体矛盾,使我们建立的工厂,付之东流。”
“这.....”
巴清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昊。
嬴政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道:“照你这么说,你所谓的创造需求,是打算男女平等?”
“不是男女平等,是分工合作!”
赵昊笑着摇头道:“比如父皇担心的没人种地,没有粮食吃,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首先,我们军队采用屯田制度,可以满足军队日常所需的粮食;
其次,民间种地可以采用更高效的方式,比如在巴蜀试点生产队。”
“生产队?”
嬴政和巴清对视一眼,不由满心疑惑。
赵昊笑着解释道:
“刚才我也说了,因为家庭收入不均,会滋生家庭矛盾,那么,我将女性劳动力招入工厂,将男性劳动力组建生产队,让他们集中生产,这样一来,将会极大的提高生产效率!
同时,还能减轻家庭矛盾。
毕竟家庭矛盾的开端,大多都是从攀比开始的!”
“女性在工厂的收入是相同的,而男性因为体力不均,会形成产能参差。
这样,家庭与家庭之间,就会形成贫富差距,人性作祟,矛盾自然随之而来。”
“生产队的建立,就是不分彼此,由官府提供耕牛和农具,一起干活,一起生产.....”
随着赵昊娓娓道来,嬴政和巴清听得愈发入神。
生产队的概念在他们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全新的生产方式,让他们有种拨开云雾见晴天的感觉。
其实生产队的概念很容易被理解,就是将百姓按照人数划分为小组,每个小组分配耕牛和农具。
这些生产农具都是小组共享的,播种的时候相互配合,一起搞生产。
如此一来,不管是开荒,还是种地,效率都比个体高出一大截。
对嬴政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
但又非常新奇。
等赵昊说完,嬴政才若有所思的道:“这个办法不错,但为何只在巴蜀之地试点?”
赵昊拱手道:“回父皇,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巴蜀最适合搞生产,因为巴蜀本身就是我大秦重要的粮仓之地。”
“至于六国之地,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固民心,等民心稳固后,再集中搞生产,其实也不迟!”
“嗯,你说的有理。”
嬴政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巴清。
巴清稍微沉吟,忽又想到什么似的,追问赵昊道:“那公子说的让我们赚钱,是怎么回事?”
“清姨别急!”
赵昊笑着抬了抬手,又道:“刚才我说了家庭收入不均,会引起家庭矛盾,那么,反过来想,有家庭收入和没有家庭收入的区别,会怎样?”
“比如,以前全家人种地,除了上缴赋税,就是湖口,甚至有时候湖口都难。”
“这种情况,商人根本不指望他们消费,毕竟他们活着已经不容易了。”
“但现在,他们有了收入,湖口已经没问题了,那是不是要消费?
而他们一旦消费,就是商机!”
“只要商人抓住商机,清姨想想,赚钱很难吗?”
“这.....”
巴清眼神不断闪烁,最终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朝赵昊行礼:“公子大才,妇佩服也!”
“呵呵,清姨客气了。”
赵昊笑着摆了摆手,然后郑重其事地道:“朝廷在短时间内,会维持现状,不提开商之事,但朝廷前期的投入,离不开你们的支持,因为朝廷国库没那么多钱!”
“正所谓有舍才有得,希望清姨您能明白。”
“公子放心,这个妇明白。”
巴清微微颔首。
嬴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然后拂袖道:“既然误会解除了,那商事这块,朕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又扭头朝赵昊道:“你说的那个生产队,朕觉得可行,去找治粟内史交代一下,让他写个奏简,交给丞相府,朕跟大臣们讨论后再做决断!”
“现在吗?”
赵昊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嬴政。
嬴政侧过身,背对着巴清,一边递眼色,一边义正言辞道;
“国家大事,容不得片刻耽误,你有好的办法,且只有你最熟悉,自然非你莫属,父皇相信你不会让父皇失望,不会让国家失望!”
“可是我......”赵昊不情不愿。
嬴政顺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将他接下来的话拍了回去。
赵昊委屈地一扁嘴,心说我也想看热闹啊.....
你欺负儿子。
.......
目送赵昊垂头丧气的离开厅堂,嬴政脸上飞速浮现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转瞬即逝,然后回转身形,看向巴清。
此时的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相顾无言。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
“陛下还有何事?”
最终巴清耐不住与嬴政独处的气氛,主动开口询问嬴政。
嬴政闻言笑了笑,意味深长的反问:“难道没有事,我就不能留在这里吗?”
巴清:“......”
嬴政:“我记得你喜欢弹琴,不知能否为我弹一曲?”
始皇帝喜好音律,在历史上是非常有名的。
当初为了听音乐,连刺杀自己的荆轲好友高渐离,他都敢召到宫中演奏。
如今说要听琴,倒是合乎常理。
而巴清对始皇帝也有些了解,所以并没拒绝。
只听她笑着道:“既然陛下为琴声而来,那随妇移到竹亭,那里有琴台。”
“好。”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起身,跟巴清来到一处寂静的竹亭。
此处竹亭放着一架古琴,嬴政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古琴的不凡,于是好奇的追问道:“这是什么琴?”
“回陛下,此乃‘号钟’古琴,是公子昊赢来的!”巴清笑道。
“呵!”
嬴政呵了一声,也笑道:“那小子倒是好手笔!”
他自然知道六合居之事,只是不知道‘号钟’古琴在巴清手里。
不过,就算‘号钟’古琴在巴清手里,他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坐在巴清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而巴清则被嬴政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却又觉得有些冒失,一时竟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忽听嬴政又开口道:
“以前我听娘弹琴的时候,总坐在她旁边,可如今再也听不到了。”
嬴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副暗然神伤的表情。
巴清心头微动,始皇帝的母亲不是赵姬吗?
他有杀弟迁母的恶名,所以外界才传言他冷酷无情。
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对自己母亲依旧有怀念之情。
虽然巴清很是疑惑,但也不便开口,毕竟这是帝王家事。
可嬴政坐在她旁边,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嬴政目光灼灼的眼神,近在可闻的男人气息,搅得她心神不宁,暗忖这如何能静得下心弹琴?
“看来我在这里,你还真弹不成了。”
嬴政冲巴清笑道,然后站起身走到离她一丈左右的位置坐下。
巴清调好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平稳情绪,开始弹奏起来。
很快,她就沉浸在琴音之中。
恍忽间,想起了远在巴蜀的亲人。
虽然嬴政对巴清非常重视,但作为始皇帝,他必须做到公平公正,比如迁徙所有商贾,巨富,包括六国贵族来咸阳的命令,即使是巴清,也一样得遵守。
而来到咸阳的巴清,也只有在琴音中,才能舒展自己的乡愁。
余音缭绕,琴声徐歇。
嬴政听得如痴如醉,被这浓浓的乡愁所浸染,仿佛又回到了母子二人在邯郸相依为命的时候。
他对君父的思念之情,也是借着母亲那张琴抒发的。
每次坐在母亲身边听琴,都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嬴政也沉浸在回忆之中。
巴清见嬴政眼睛微微闭起,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由仔细打量这位不可一世的始皇帝。
皇帝的威严,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不怒自威,而此时他那眼角的泪水,却让巴清感受到了始皇帝内心柔软的一面。
或许这琴声是他们彼此感应的桥梁,把他们逐渐联结在一起。
巴清此刻不由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为她自己,也为面前的嬴政,她勾动琴弦,打断了彼此的回忆。
嬴政惊醒过来,一双大眼睛盯着巴清,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困惑,几分爱慕,几分羞涩,几分矜持。
巴清没有说话,只是递出一块洁白的丝巾。
嬴政为她的善解人意而感动,轻轻接过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把丝巾递给巴清。
巴清欲接过丝巾,却被一双大手抓住。
她情急之下,打算挣脱出来,嬴政又一下子将她拉到身边。
“陛下.....”
巴清又惊又羞的叫了一声,从嬴政手中抽出手。
嬴政深情地看着她娇羞的面容,抑制不住心中的爱怜,可是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轻轻地叹道:“当年与你相遇时,你不过十二三岁,再见时,你已嫁作人妇,哪曾想,你良人命短,白白苦了你;
倒是你善通商事,成就了这份家业,帮朕度过了数次难关,而朕,似乎也没帮到你什么。”
“陛下对巴蜀的宽容,就是对妇最大的帮助.....”巴清笑着道。
嬴政微微摇头:“巴蜀对大秦统一六国有功,朕不会过分苛责,只是对你,朕.....”
“陛下想说什么,妇都明白,但现在不是时候!”
巴清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嬴政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又接着道:“今日成蟜来找妇,希望妇帮他联络巴蜀豪强,妇拒绝了他,但妇觉得,他不会死心。”
“哼!”
嬴政轻轻拂开巴清的手,冷哼道:“不死心又如何?朕饶过了他一次,不会再饶他第二次!”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巴清道:“他人呢?”
“在你们来之前就走了。”
“走了?他是如何逃脱朕布置的眼线的?”
“陛下莫非忘了,这竹香小院,本就是庄襄王赐给他的....”
巴清哑然一笑:“后来他出征前,又将小院送给了妇,还说回来找你要大的.....”
听到这话,嬴政默然不语。
他即位之前,和成蟜的关系很好,两兄弟经常一起游玩,后来他继承王位,每日与吕不韦斗智斗勇,还要处理大量的政事,就忽略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再后来,成蟜与昭襄王的公子们开始接触,整个人就跟变了一样,对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而且还主动请战,最终被吕不韦利用,差点死在异国他乡。
眼见嬴政不说话,巴清微微叹了口气,道:“妇觉得,成蟜之所以不安分,是因为陛下从始至终都没有跟他解释过,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们能面对面的坐下来,好好聊聊,说不定能解除某些误会。”
“呵。”
嬴政不置可否的呵了一声,摆手笑道:“好了,咱们不提他的事,继续弹你的琴。”
“朕喜欢听你弹琴……”
“什么喜欢!陛下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像当初偷了妇的琴,还疯言疯语,就像.....”
巴清说到此处,忽地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不禁捂嘴轻笑了起来。
嬴政被她的娇态所吸引,忍不住追问道:“像什么?你快说!”
“像个不怀好意的无赖!”巴清脱口而出道。
不知怎么的,嬴政从未像现在这样放松,故作生气的道:“好啊!竟敢骂朕无赖,看朕怎么惩罚你!”
说着,一把将巴清拉入怀中,手脚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巴清手足无措,不住挣扎,这反而激起了始皇帝的征服欲。
比起胡姬那样的一味顺从,这更让他感觉无比有趣。
只是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巴清连忙推开了嬴政。
嬴政立刻正襟危坐,循声望去,却见是低着头慢慢走的赵高。
“朕不是让你在门外等着吗?怎么贸然闯进来?”
嬴政的语气虽然平澹,但听在赵高耳中,冷酷无比。
只见赵高抖如筛糠,连忙将身体下压了几分,颤颤巍巍道;
“陛下息怒,实在是朝中有急事传来,老奴不得不进来禀报!”
“何事?”
嬴政因被赵高败了兴致,心中怒不可遏,但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不应该怪罪赵高,于是平静地追问了一句。
赵高见嬴政语气有些缓和,不由暗舒了一口气,躬身道;“启禀陛下,郎中令蒙毅派人传信,说南越有异动,老将军王翦请求速回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