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宣传司众人议事完毕,淳于越,汤游,江富众人相继离开。
却是淳于越,与张良回到府中,备了些酒菜,忍不住的道:“关于你的猜测,未必不是真的,自嬴城成为监国之后,行事已经不再似以前那般蛮横不讲理了,其聪慧如妖,若是成心算计,勋贵未尝不会被蒙在鼓里。”
“这世间能如子房这般聪慧,窥破其中暗藏杀机的人少之又少。”
“只是,这般言语,我等私底下商酌便可,为何要告知与汤游,江富二人。”
“这汤游,江富别看已经接纳了我们,但其内心,还是不同于我们,与我们存在着非常大的隔阂,甚至说,就是用来监视我们的。”
张良一笑,道:“先生难道没有发现吗,自从开始要为宣传司争权之后,汤游江富二人已经对我们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甚至,隐隐中已经接纳了我们。”
“只要再运作些许,我相信,汤游和江富二人对我等会更加的尊崇,以此,以先生为首的宣传司,便铁板一块了。”
闻言,淳于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子房用心了。”
说着,淳于越顿了顿,道:“有件事,还需要关心一二。”
“子房可知,武成候王翦薨了之后,就在那天夜里,监国近五更天,着急离开,去了何处?”
张良摇头,这些天他忙的天昏地暗的,此事他哪里知晓。
淳于越笑吟吟的道:“渭阳君府!”
“渭阳君?”张良不解:“虽不知这宗正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很明显,自从嬴天成为宗正之后,嬴傒在宗正府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
“如果说监国前往嬴傒所在是为了稳住宗室,大可不必,虽然嬴傒昔日为宗室之首,但其实,从种种迹象来看,嬴傒在宗室的地位并不高。”
“宗室的力量,其一掌握在昔日关内侯的手上,观宗室的布置,这部分力量转移到了嬴天的手中。”
“另一部分,由陛下掌握,剩下的一部分,其实各自依亲族关系,被诸多公子分割。”
“监国怎么会前往嬴傒府上?”
淳于越见张良也猜想不到,举杯笑道:“没想到,也有子房所料不及之事。”
“良愚钝!”张良苦笑一声道:“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淳于越也不再开玩笑,面色凝重的道:“此事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日武成候府观察的人都有探听,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是监国前往渭阳君侯府,渭阳君府发生的变化。”
“渭阳君病了,据说病的很严重,但前几日,还有人见到渭阳君生龙活虎的在章台街转悠。”
“渭阳君府被宗正府府兵看管了,目前为止,整个渭阳君府属于戒严的状态,没有人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何事。”
“但据说,渭阳君病重,医治疗养司的三位医圣均去过渭阳君府。”
“尤其是,目前为止,有不少人前往渭阳君府探病,但谁也没有见过渭阳君本人。”
“很奇怪,似乎此事还另有隐情,朝廷不少人甚至在猜测,渭阳君极有可能已经薨了,只是,此事没有人敢轻传,整个咸阳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良闻言,也是忍不住皱眉的惊奇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我没有半分的听闻。”
“若是以前,恐怕此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竟然被捂的如此严实!”
“而且,此事恐怕不可能吧,大秦刚刚死了一个武成候,若是这个时候再死一个渭阳君,这……”张良勐然一惊,惊骇无比的盯着淳于越。
“你是说,有人从中作祟,在武成候死的时候,戬害了渭阳君,营造一种一日薨双公候的局面,若如此,恐怕此事不简单啊。”
淳于越见张良领会,便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派人前往渭阳君府,探探渭阳君的情况。”
“不可,万万不可!”张良惊疑不定的道:“先生已经派人去探了吗?”
淳于越摇头道:“我这才问问你的意见,虽然最近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其实,并不安定。”
“朝廷最近在查陇西,廷尉司,丞相府,治粟内史府均往陇西加派了人手,听说是陇西郡今年春耕延迟了近一个月,而且牛羊马,包括军马,均少了三成。”
“不过,根据陇西的子弟传来消息,陛下并没有在陇西任免官员。”
“还有一件事,你也知晓,陛下南巡,剑指江东,可是在江东却扑空了,根据情报,项氏一族听闻朝廷的动作之后,造船出海了,但所行方向并不是胶东,而是向南海那片无人区。”
“在江东的子弟也传消息回来,人去楼空,十里无踪,整个江东的楚国贵族,集体消失了,而这也意味着,楚国贵族其实损伤并不大,只是失去了根基,但只要有足够的财富,这些人很快便能再次扎根下来。”
张良眉头紧锁,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是。
似暗流涌动,表面平静。
“先生,还需要重点查探陇西之事,还有咸阳最近的动静,也要多加注意才是,而先生若有关系,也可探知楚国贵族的去向。”张良忧心道:“目前儒家已经完成了初步融入大秦,但想要真正在秦国掌握一定的话语权,还需要徐徐图之。”
“现在的儒家,只能进,不能退,若退,便是万丈深渊,从先生决定要孤注一掷召集天下儒家弟子前来咸阳的那一刻,儒家便没有退路可言。”
张良忍不住的劝说。
不想淳于越临了一脚要踏进大秦,却在这个时候退缩了。
这个时候要立功,必须要立泼天大的功劳,才能真正跻身进入秦国核心。
而这不是如今身为地位最高的淳于越挤在宣传司这个不上不下的司署。
……
频阳县。
萧何瞅着邻县同僚漆恒县县丞,半夜三更的,这位竟然专门跑来,与他说西进议事的结果。
虽然他很不想听,但奈何这位的热情高涨,他还是忍着性子认真的聆听着。
泾阳的郭达他虽然不想得罪,但人家已经不悦他了。
而按照冯内史的布置,今后他与漆恒县的交流,要远大于泾阳县。
人家兴奋前来相告,他也不能驳了人面子。
只是。
说真的,西进之事与他太遥远了,着手于眼前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能够将频阳县治理好,那便无忧了。
“萧兄你还是初来乍到,不懂这其中关节。”倒是漆恒县县丞,非常认真的道:“这咸阳与外县之地不同,外县,其实受地方豪门影响较多,行使政令之时也是多于此考虑。”
“但是关中不同,这里处于一种非常混乱的状态,咱们当官的不能得罪这些勋贵,人家上到朝堂,下到乡野都有人,但是,我们是朝廷的官员,这朝廷之权,是不能轻易割舍的。”
“尤其是,这还是天子脚下,可以说,想要处理这种关系,是极其复杂,非常犯难的。”
“除此之外,翻开族谱,一个普通的百姓,可能也拥有显赫的祖宗,更不要说如频阳这等地方,王氏盘踞频阳许久,若是无法搞定王氏,萧兄便无法治理频阳。”
“可是如何搞定王氏呢!”
“这西进之事便是重点,你想想看,一旦王氏将大量的力量投入西进之事,那在频阳惹事的人就变少了,如此,你我推行政令也就更加的顺畅了。”
“而且,这勋贵处事,与寻常家族处事,是截然不同的,面子这东西,有时对他们很重要,但有时,却是狗屁不是。”
“但其实认真总结,就会发现,勋贵真正在意的是利益,一时得失对勋贵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人家讲求的利益均衡,也就是失去什么,就要从别的地方收回来,只要不影响其利益,那推行政令还是非常之顺畅的。”
萧何微微皱眉,心中诧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邻县县丞,倒也是有了一番新的认识,深觉这大秦吏员,还真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如郭达那般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官员,无一术傍身,还真当不了主治官员。
着实,被这一番解释。
他反倒是想要深入的了解西进议事。
想要知晓,勋贵在西进之事之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若是认真琢磨,还真的能琢磨出一套治理频阳的道理。
“萧何受教了,多谢仁兄指点。”萧何拱手道谢,却是认真聆听琢磨了起来。
也是深感,换了个地方,的确,有些做事方法,与他在沛县所事截然不同。
……
似乎。
一夜之间。
全关中都在议论西进议事的具体内容。
而这。
似乎冲澹了武成候死去的影响。
而大律府。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亥初,这才停止。
每一个离开的勋贵,都面带红润。
即便是米酒度数并不高,却也是耐不住量大。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四散离场,便只剩下内侍们忙忙碌碌的清扫大律府,明日卯时前,这些人需要将大律府恢复原样。
翌日卯初。
从大律府发出的诏令文书,便递往了御史大夫府,而经过御史大夫府之后,诏令文书又被送往了郎中令府,没有玉玺,最终文书又被送回了大律府,而当诏令文书最后落上监国制印之后。
一封有关西进议事,驴政之策的具体规章制度,便由此产生。
而就在超级作坊内专门印刷政令的作坊内,再一次开始了忙碌。
印刷,印刷,印刷,一张张诏令文书的内容被印刷在纸张之上。
而这些,均要拿回来盖印,并发往大秦各个郡县之内。
自此。
西进议事如告一段落,而早早就来到大律府的嬴城,整理了一番衣衫,便徒步前往咸阳宫。
凡是重大的议事内容。
均会在卯正开始。
而今日。
便是自始皇帝南巡之后,第二次展开规模庞大的大朝会。
而之所以在今天举行大朝会。
一是宣布始皇帝诏书,追封武成候王翦为国尉王。
二是对宣传司陈书一事进行商议。
三公九卿各司,虽有变化,但彼此之间也是非常熟悉。
但就在宫外亢长的议政官员最后面,却有三个吊车尾,安静的杵着,不敢有一点异动,三人忐忑不安的站立。
甚至连那眼神,都变得惆怅许多。
这三人,正是张良,林天,冯小天三人。
“子房你昔日在韩国朝堂那也是一方巨擘,竟然也紧张至此。”林天忍不住的小声滴咕道:“我们二人可从来没有进过咸阳宫,对朝议之事更是不知,今日就全靠你了。”
冯小天也紧张无比的跟着小声道:“对啊,子房,若你紧张,今天咱们就出师不利。”
“都能想象到,待会是何等的口诛笔伐。”
“这想要将政令监督之权弄到咱们宣传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张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那岂能一样,昔日韩国朝堂,奸臣当道,权臣阻拦,人才寥寥无几,纵然有风云变化,还有家父帮衬,自然所向披靡。”
“但在我大秦,上到三公,下到笔吏,一个个精明如狐,雄辩高手不知几何,这如何能比。”
“你们如此,良也如此啊,这也是良第一次,踏入这座令天下臣服的庙堂。”
“一眼望去,尽是吞食人的莽兽囤积之地。”
“而现在,我等要从这些人的手中,凭空剥夺出监督之权,岂能不惧。”
“不过,二位尽可放心,今日纵然这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能闯下来。”
张良说着,小声道:“记住,我们只有一个立场,骊邑县县丞方怀执政不当,而县府之中,无人监督县府布政施政,政令至乡里屡次变更,面目是非。”
“绝不可涉及其他,这一战,不能以为宣传司拥监督天下县府政令施政为目的,只保证骊邑之事,赢面在我们。”
“以小见大,只要朝廷督政方怀,此次,便是我们赢了。”
“往前一小步,胜过往前一大步,只要朝廷允许一次,我们便能做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若这一步踏不出去,终究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