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城认真的听取着众多朝臣的议论。
整体来说。
就如李斯提出来的一样。
严查,严查,严查!
但这!
真要到权力失控的时候,根本查不过来。
因为。
在权力失控之中,也包括严查之人权力的失控。
明朝东西厂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句‘东厂不敢杀的人我杀。东厂不敢管的事我管,一句话东厂管得了的我要管,东厂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西厂,够不够清楚。’
并不是一句什么值得宣扬与称赞的事情,更谈不上什么霸气。
只不过是权力失控之下的产物罢了。
其真正的意义在于,在明朝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已经不足以威慑和解决权力失控的问题,需要皇权特许以新的部门来解决权力失控的问题。
而皇权特许却又很快成为尾大不掉的问题。
也因此。
监察之举措。
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起到很好的效果。
但从长远来看,其弊大于利。
因为这样的制度。
就和官民关系一样,以百分之一的官员管理百姓。
同样。
在官员群体中,监察之制也是以百分之一的监察官员管理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尤其是,这样的比例并不会随着监察官员的增多而增加。
嬴城见众多官员说的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便道:
“监察只是辅助之工具,不能来指望监察来令官员自律。”
随着嬴城开始指正,众多朝臣纷纷安静了下来,犹如聆听教诲般开始兴致勃勃的聆听。
而嬴城,并未有多少停顿,道:“制衡以权,其法有三,一监察,二约德,三制官。”
“监察之策,便如李公所言,以法监法,避免权力的失控。”
李斯点了点头,对嬴城还是非常认可的。
以法监法是最好的制衡权力方式。
但他很感兴趣的是,约德与制官。
他并不反对任何有利的,实用的,新的策略。
嬴城并未有停顿,缓缓道:
“约德之策,自是约束官员的品行德行,定期展开官员正德正法大会,以此纠正官员之中不合理的想法。”
听到嬴城约德之策,下方的李斯不由眉头一皱。
儒家的一套?
而且还是子张之儒的一套?
儒家追求君子以自律,孙氏之儒则继承治学置儒,自荀子开创儒法,早先他辗转稷下学宫之时,学的便是荀子的儒法,但儒法也是偏向于君子自律一套。
而现在嬴城的约德之策,更偏向于子张之儒的君子以自律,标榜德行,高德位高。
就是说,要让官员自己通过明辨理的学习,来纠正自己的思想。
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
李斯并没有立刻发表自己的意见。
安静的等着嬴城说完。
嬴城也并没有任何的停顿,继续道:
“制官之策,自是从官制之度的本身来解决权力之失控。”
“其内,有三。”
“同职异地调任制,制权交接轮岗制,官员福利制。”
“其中,同职异地轮岗制,可为恒守官,以五年为期进行三个一同一个不同,同一职位官员在同一职权范围内进行同权调任,官员调任之时必须为不同地调任。”
“制权交接轮岗制,在官员调动中,同一府衙内官员,以相互制衡之权,进行依次调任,在五年内完成一轮调任,而在调任前后交接之中,即为交责,在官员履任上不追查前任之责,只问责其位,五年任期内,第一年为接责,三年为执政,第五年为交责。”
“官员福利制,提升官员俸禄,以月俸为准,每月一日朝廷提前发放本月官员俸禄,
各处府衙均设内食肆,按府衙级别及一地经济恒定内食肆标准,此食肆由各地府库负担,
在调任期间,朝廷负责车马人调任供应,在调任后,朝廷负责府邸供应并以官员级别置办府邸,此为流动府邸,任期入驻,调任即离,即以在朝廷调任中官员不必操劳于任何生活之琐碎事。”
安静。
随着嬴城话音落地。
整个朝堂变得一片的寂静了下来。
所有朝臣都在沉思。
死寂一般的在沉思。
仿佛此时摸摩挲脚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没有人关注监察。
监察之事早已有之。
没有人关注约德。
约德之事以人性而定。
但是。
制官。
这是真正的制官之策。
“难不成,一旦一个官员成为廷尉官员,这一辈子就只能成为廷尉官员,再无调任到其他职位的可能?”
“这,那岂不是前任官员若留下一摊子破烂事,后任官员变成了冤枉鬼了。”
“不过这官员福利制倒是,非常好啊,这极大的解决了上任后,官员自己出钱购置府邸,这对官员来说,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支出啊。”
“可是,官员一大家子人呢,要是都跟着过去,这要如何生存,没有田地……嘶,集体化农业之后,再无私田,即便是调任官员一大家子人全过去,那,也是加入集体化农业之中,而官员的亲族,享受官员次等待遇,这!”
“而异地调任,那这!”
有人有句话说了一半,却又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
官员在历任期间置办房产田地以维持生活。
可是。
朝廷近乎大包大揽官员全部用度了。
尤其是提前发放俸禄,根本不用愁,且官员根本不用担心温饱之问题,内食肆完全就等同于一个可以官员随时吃饭的地方。
而这。
官员要是还在历任期间置办房产田地。
那监察司就算是再蠢,闭着眼睛查也能查出来有问题。
“半查之制?”
李斯惊疑不定的盯着嬴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
他终于明白嬴城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当初确立三司的时候,廷尉司,监察司,大律府三司负责审判监法定法之时,嬴城并没有提及任何官员权力失衡的问题。
原来。
竟是早有考虑。
在他看来。
所谓的制官之策。
完全就围绕着一个核心点,半查之制。
官员在频繁的调任之中,前后交接才是真正的关键。
前任官员在一年内将交接于后一任官员,他不认为后任官员成为冤枉鬼,替前任官员收拾烂摊子。
恰恰相反的是。
这完全就是半查制度,在官场,有句话叫人走茶凉。
当前任官员离开任职之地前往别处任职,接任官员在一年内便是彻查前任所存在的所有问题。
因为一旦过了一年。
前任官员所遗留的所有问题,就会变成自己的责任,就算是出了事,也与前任无关。
而为了保证自己离开后不被查,在任期间哪里敢胡作非为。
设身处地,他要是去接任,要是不把前任十八代祖宗都查出来,那他绝不敢轻易的接手。
而这。
如果再配合上官员升迁制。
“也就是说,在每个官员任职一年后,需要如实上报所查实情,以此将不该自己承担的责任说清楚?”李斯心底渐渐惊喜的问道。
嬴城瞅着李斯,对李斯这个外公,他是真的佩服。
当即道:“没错,在每一个官员任职一年后,均需要上呈并留存据实录,这,便是任职官员唯一保命的呈报,经上级核定准允之后,据实录内若存问题,也与所任职官员无关,若据实录内核定之后发现问题,缉拿前任官员便可。”
“而在数量繁琐庞大的调动中,在府衙内任何一个职位官员,在交接之时,便是查举之时。”
“李公称之为半查之策,也不为过,但真正意义上来说,这是全查之策,莫不是忘记了,前任官员也需要调任往其他地方。”
“所有官员,都必须要屡清楚前任官员究竟在历任期间做了什么。”
闻言。
李斯爽朗的笑了笑,大笑道:“没错,全查之策。”
“老臣附议大律令所说之三官法,谁还有意见,提出来,若无人有意见,便按照三官法执行。”
“不知大律令以为这三三官法,在何时推行合适,老臣觉得在春耕结束之后,即进行大面积的调任,”
面对李斯一口的应允。
冯去疾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的道:“大律令,李公,莫不是忘记了,若是同职调任,誓必造成另一个后果,各同职官员勾结问题,进而形成同党问题,这会导致各职官员各行其事,互不相通的问题。”
面对这好坏参半的制度,下方的朝臣也是相继附和冯去疾的质疑。
也在急剧转动脑子,找出三官法的问题。
要是再不反对,今日三官法就要落地了。
却是嬴城,轻声的笑了笑,问道:“不知冯公可听过一句话。”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冯去疾疑问道:“此话何解?”
嬴城道:“意思就是,营房是固定的,而每年都有老兵走,新兵来,就像流水一样。”
“在行政之中,所有人都要明白一个道理,官员无法全权代表府衙的权力,官员只是在使用府衙的权力,府衙的权力是律法规定的,是朝廷权衡的,归结于陛下。”
“官员只是在入驻府衙之后,令府衙可以使用,任何一个官员并不能决定府衙能办什么事,行使什么样的权力。”
“如果身为民想要从事商业,因为官员而无法在商业司办理相关文书,这是官员的失职,但府商业司本身存在的意义,便是办理商业相关文书。”
“至于造成同职官员勾结的问题,这是相对的,比起一地官吏沆瀣一气而言,同职调动更好一点。”
“即便是形成同党问题,那在我看来,没什么大错,与其形成一个两个同党,不如形成上百上千个同党,有何不可呢?”
“我们真正要关注的问题是,要制定稳定合理的官员制度来制衡权力失控的问题,用一个人来制衡一万人,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沉没,能于万人中冒头的,又有几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