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司!
没有什么实权。
但是。
宣传司的地位却是超然于外的。
其拥有非常重要的职责。
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宣传员们都可以对其进行宣传教导。
宣扬大秦之文化。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秦律的普及。
在教化之事还没有彻底的兴盛前,宣传司拥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
而现在。
嬴城真正生气的并不是嬴方这个里正。
百姓不懂法,这和里正没有没戏。
但是却和宣传司的宣传员有直接的关联。
这是宣传员没有宣传到位。
才使百姓愚昧不知。
宣传员下乡里已经十几天了。
在这十几天时间里,他更希望百姓能够对秦律有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但很显然。
这并没有。
真正以儆效尤的是宣传司的宣传员。
嬴城准备抓典型,以此作为例子让所有的宣传员看齐。
而往严重了说。
百姓不知道秦律的内容,没有大概的了解,就是宣传员的严重渎职罪。
对此。
嬴城准备严肃处理。
迅速的。
就在嬴城站在低头上面的时候,远处缓缓走来三个交头接耳的,指手画脚的男子。
附雍里的宣传员,嬴城并不熟悉。
可正准备训斥的嬴城,却是在听到三人拜见之后,彻底的懵了!
“下官拜见监国!”
虽然嬴城比较有点明白,这三人站在他面前躬身施礼,应该是拜见他的意思。
但是。
貌似。
“卧槽!”
嬴城心中忍不住的滴咕了起来,一副极其吃惊的样子,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面前的三人,都是一阵的吐槽。
“不必多礼,起身吧!”嬴城轻轻的抬起来了。
“谢大律令!”三人抬头盯着嬴城的手势回道。
“行了,回去吧!”嬴城原本想要训斥甚至心问罪的想法直接被掐灭了下来。
实在是!
这三人,一个说的闽南话,一个说的是山东话,还有一个说的东北话!
闽南话在哪,昔日楚国东南部,属于沿海地区,接近南越。
山东话在哪,昔日齐国就是在山东。
东北话在哪,昔日燕国就是在东北地区。
而这。
秦国统一六国不到十年的时间。
目前为止,连文字都没有完全统一,而这,就更用说统一语言了。
而这!
嬴城完全听不懂三个人在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
只能通过嘴巴,动作来明白,屋里哇啦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搞个毛!
原本准备问罪的他,直接偃旗息鼓,不想问罪了。
就这样吧!
三人倒也是配合得当,看起来更心有灵犀,其中一人竟然从怀中拿出来了纸笔,其中一人逃出来了华夏字典,另一个人努力的解释,然后三人一边查字典,一边用秦字书写,竟然真的说出来了一句,
“不,知,大律令唤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嬴城大概的有点听明白了话音。
完全靠七分猜三分听的方式。
嬴城顿了顿,换了一句燕国的语言,问道:“你们存在严重的沟通问题?”
可是。
嬴城燕国文字标准的读法问话,那个来自燕国的农生却一副似乎听懂了,又没有听懂的用燕国的文字写道:“隔山隔音,地有百里之别,音有地域之分,各不相同。”
“下官正在努力的记忆秦字秦音。”
嬴城要疯了。
他在咸阳城从来没有过自己说话会有人听不懂的情况。
在咸阳地界转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在宣传大院的时候,在和张良,淳于越,陆贾这些人沟通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即便是在赠礼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可是。
让他没想到的是。
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如此严重的沟通问题。
“赠礼的时候我只在第一天在,在宣传大院我虽然时常转悠,但能够与我接触的都是博学领袖首领这样的人,这些人会多种语言,但是,对于剩下的人而言,我没有去关注,这些人也没有资格见我,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
嬴城心中一叹。
有点明白在闽中地区,即便是两个相邻的村子,说话彼此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的确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并不是所有的儒生,法生,农生都如张良,淳于越这些人那般优秀。
迅速的。
嬴城在纸张上面,同时用了楚国,燕国,齐国文字精简的写道:“能否克服沟通?”
三名宣传员见此,眼前一亮,无比惊讶的盯着嬴城,一人拿了一张纸一根小管分别用昔日自己楚燕齐文字写道:
“回大律令,我们以文字沟通为主。”
“华夏字典非常好用,记录着六国文字互为印证,书写沟通无恙。”
“最多三月,必能简单沟通无恙。”
嬴城点了点头,总算是有了一点有效的沟通了。
当即又问道:“如何执行宣传员职责?”
三人急忙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
竟然是抄录的礼书。
不过上面的读音,却又是燕国文字的音译版本。
像极了他学英语时候的样子。
简直!
令人无限的遐想。
“每天一句话,我们在学习,乡民也在学,进度缓慢!”三人迅速的写着回道。
嬴城摇了摇头,写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先回去吧,等通知!”
聋哑人没有手语的无效沟通!
嬴城也不想再问了。
而原本准备发的火气,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他的错,还真的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下官告退!”三人当即各自在纸张上写了四个字,展示给嬴城看,然后这才施礼离开。
嬴城凝视着三人离开,感慨道:“这统一文字语言之路,延伸至统一文化之路,何其的艰难啊!”
说着。
嬴城便迅速的手书问向宣传司:“语言各不相同,宣传司待如何解决?”
目前为止。
嬴城还不准备回咸阳。
巡视完了雍城,他还要前往汧县巡视。
这就是整个秦国存在的普遍问题。
自上而下容易,自下而上比登天还难。
说白了。
对于李斯,冯去疾这些力主废分封的老臣,在行事上略有改变。
但是对于近年来新兴的官员,大多数的思想还处在分封的阶段。
除非是什么需要请示朝廷的大事,会呈递到丞相府请示。
其他事情。
一个个都自负聪明的在自己想办法解决,能不请示就绝不会请示。
这个问题他已经发现了不止一次了。
就连李斯也经常这么干。
不怕做错事被始皇帝怪罪,相反的,一个个都怕被始皇帝认为没有能力胜任。
这即是个好现象,却又是个坏事。
若不是今日到附雍里,他还真的不知道,在宣传员之中,竟然还有一部分人,存在着完全不能和乡民沟通的问题。
“课本之事,春耕结束之前,我要见到成册!”
“老师之事,春耕结束之前,必须准备妥当!”
“学府建设之事,春耕结束之前,要有一个结果。”
嬴城再次连发了三道制令。
分别催向了教化司司正,左司长,右司长三人。
尤其是司正。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他催的第几道制令了。
就目前来说。
想要纠正语言文字。
唯有拼音字母一道途径,可以迅速的就进行纠正。
除此之外。
别无它法!
这重任,无论如何都要压到教化司的头上了。
四道催促令发出去之后。
嬴城再次踏上了巡视的路。
乡里结构是农耕之下最合理的布局结构。
乡间小路。
田间阡陌。
沟渠桥梁。
每一条道路阡陌桥梁的建设,都处在合理的位置。
这是长时间农耕之下人为走出来的道路。
每个人都在走前往自己田地最合适的路,人多了走着走着,变成了乡间小路。
这些小路,才是真正的四通八达!
不过。
有一点很不好。
嬴城迷路了!
“公子莫要着急,属下这就寻路!”郭怀义吧唧着嘴巴,瞅着前面三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小路,也是一脸的无知。
尤其是。
前面越走越荒芜,全是荒滩山梁,就更不知道这是去往什么地方的路了。
嬴城顿时摇头道:“不用,看我的!”
说着。
嬴城瞅着面前的三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路,从左边开始点道:“点兵点将,点到谁,就走谁!”
“走这条!”
说罢!
嬴城直愣愣的选择了最左边的一条路。
他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
反正从最左边这条路极目过去,见不到一块田地,大概三十多里地,有一个山梁。
郭怀义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语。
他是真怕这个时候,来一伙刺客。
那就真的搞心态了。
不过。
倒不是他大意。
即便是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关中人,都迷路了。
除非熟悉雍城地形的人,若不然,刺客到这里也会迷瞪。
迅速的。
嬴城纵马狂奔在不知道通往哪里的乡间小路上。
也大概明白了这里的情况。
这是一片从岐山漫延下来的宽广的山梁,成阶梯状。
在这片山梁上面长满了柴草,学名叫蓬蓬草,一种半径半尺到一尺间,高一尺以内的半圆朵密集状柴草。
和寻常植物一样,夏季开始生长,秋季开始干枯,秋后之时会逐渐的干死。
而这!
才是各个乡里主要的生火之物,包括生火做饭,冬日取暖等。
这东西他很熟悉。
前世他小时候也经常到荒野上挖这种柴草,然后装车拉回家堆成一座山一样,一年四季就靠这种柴草生火做饭取暖。
这种柴草生杀不绝!
无论怎么挖,都挖不绝,生命力之顽强,堪称变态。
只要降水,荒山上就能自然而然的长出来。
不过,这并不是草籽。
草籽是一种名叫灰蓬的野生草类,是这种柴草的四五倍大的半圆朵,生长在地头,需要大量的水分滋养,而将灰蓬弄回家晒干锤出来便是草籽,没有粮食的时候,是可以填肚子的,有粮食的时候便是猪食。
整个横梁之上一马平川,很快嬴城就走到了山脚所在。
正纵马狂奔中。
很快在接近横梁山脚的地方,嬴城就见到了几个路人。
定眼一看。
是几个乡民背着沉重的编织框在沿着路边前进。
见到人,嬴城心中也不由的安定了下来,不由停下来问道:“几位乡老,这里是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粗衣男子停顿下来,奇怪的瞅着嬴城的装扮和一行黑甲卫,虽然嬴城年轻,还是尊敬的回道:“回官爷,芝山里!”
“芝山里是什么地方?”郭怀义随后补充的问道。
“额,这个问题,算是在陈仓县吧,反正前几天里正就是这么说的,说我们芝山里归陈仓县统辖了。”粗衣男子无所谓的道:“管他呢,顺着这条大路,就能到陈仓了。”
提到陈仓,嬴城便明白了自己现在大概的地理位置。
也算是重新找回方向了。
不过他是来巡视的,自然免不了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粗衣男子奇怪的瞅着嬴城,反倒是觉得嬴城像是个傻子一样的道:“自然是背粮种上田地,还能干啥?”
嬴城眉头一皱,不由心底一惊,瞅着几人后背巨大的箩筐,是一种野生棘草编制成的箩筐,很大,近乎有一石左右。
也是忍不住的挑开了箩筐上面盖着的一层湿布。
装的满满的。
至少有一百二十斤重了。
“为何要背,没有拉车吗?”嬴城忍不住的问道。
粗衣男子无所谓的笑了笑,指着前方山梁下的一片地方道:“里正带着人在白水滩种呢。”
“那边有一百多亩山地,我们过去种完。”
“就三石两钧的麦子,拉车也是走,倒不如背着轻快。”
“就那边,两步路!”说着,粗衣男子指着一条大路旁边的小路,沿着小路再往前走,有一个山谷,田地便是在山谷里面。
嬴城眉头一皱,招了招手,让两名骑兵牵着战马来到了几个乡民的身旁,道:“送你们一程!”
粗衣男子闻言,惊奇的瞅着嬴城问道:“官老爷是什么人哦,看你这带着的这些将士是黑甲卫呀,官老爷地位肯定不低?”
嬴城呵呵笑道:“走不走!”
粗衣男子顿时乐呵呵的道:“岂能不走,能让马匹拉着,谁愿意背这玩意!”
“草民多谢官老爷,官老爷真是个大好人幼!”
嬴城笑了笑,不做回答解释,更没有亲自上手,即便是他亲自动手,估计连箩筐挪动一下都不可能,就不去丢人了。
可很快。
嬴城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粗衣男子口中的两步路。
七八里地可以用两步路来形容!
心中也是一片苦闷。
也就是说这四五个人,要背着一千五百斤的粮种,走至少四五十里地种地。
而这仅仅是开始。
因为这几人的任务,是种完这百亩地。
而这百亩地,也并非如想象中的好。
属于山谷开荒地!
没有稳定水源依靠,完全靠天赏饭。
水源来源于山谷中降水形成的积水。
不过嬴城很快疑惑了起来,纳闷的问道:“你们没有种耧,要用手种地?”
到了地头,就这四五个人,而种地用的木种耧并没有见到。
这让他颇为纳闷。
没有木种耧应该不至于,那东西应该是家家户户都有,属于乡里自制品,并不稀罕。
“王二那个狗娃子,不听人言啊,俗话说的好,宁走十里平,不走一里荒,说了让他沿着大路走偏不听!”粗衣男子骂骂咧咧的回道:“哪里,手刨那得种到什么时候去,没有耕牛,种耧倒是不至于。”
“王家老二带着几个小伙背着种耧一起来,说了让他走大路,偏不听的非要走荒滩,等等便来了。”
嬴城恍然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还早,也是稍等片刻的问道:“芝山里推行集体化农业了没有!”
粗衣男子叫徐树,徐树当即笑道:“那肯定,你瞅瞅这山沟里的田,有四十二块地吧,零零散散的,这就是四十二户的地,就那块,是我家的。”
“以前啊,都是各种各的,现在,我们一起来,把这片给种完,这不就是大家一起种吗,就是那什么集体化农业。”
嬴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感觉如何?”
不怪他相问。
因为整个集体化农业,所面临的群体,便是这种群体。
关中平原,济北平原,成都平原那种一望无际的田野地,只占一半,大多数,还是要以这种散田为主。
这也是他没有返回咸阳到处乱转的原因之一。
倒是徐树,感慨的笑道:“哈哈,这可就有的说了,咱也不怕得罪谁,不管官老爷你是啥目的,咱不得不夸赞一句监国还是很不错的。”
嬴城疑问道:“怎么说?”
徐树笑呵呵起身,指着山谷内的田地道:“虽然我在这里只有一亩三分地,不到一个日头就能种完。”
“但不管如何,就是一天,早早从家里出来,晌午的时候回去,回家填点肚子,就要继续去别处稍微远点还去不了,这来来回回也浪费时间,还种不了多少地,这怎么算下来,都是一天啊。”
“现在好了,我们背着所有的粮种过来,一天把这里种完,不用到其他地方跑。”
“当然,自家田地费心那肯定是,咱也并不完全赞同,不过看在三年免田赋的份上,一起种就一起种呗。”
“这朝廷政令下来,该征徭役的征用,该抽一入伍的还得入伍,咱也拦不住。”
“只希望朝廷不要胡搞我们就好了,像去年,一年征了两次田赋,好不容易收成好了,也被征收没了,本来能顿顿吃面吃米,我们只能喝粥。”
“能不能撑到今年收成,还不知道呢!”
“没法子幼,这该过的还得过,该活的还得活呀。”
嬴城心中一叹,不由道:“放心,今年只要集体化农业,朝廷绝不会收田赋!”
听着嬴城如此肯定的语气,徐树不由的疑惑道:“你到底是啥人,能左右朝廷政令,这朝廷政令不也是规定只收一次,可这些年,就二十九年的时候征了一次,最近三年,年年两次。”
“说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呵!”嬴城笑了笑,道:“今年不会了,要是朝廷今年征收集体化农业的田赋,你们就上咸阳告状,再不济,就造秦国的反。”
“让朝廷的那些酒囊饭袋看看,肆无忌惮的欺压你们,你们也是有怒火的。”
“我天下良民一怒,足以颠倒天地,秦国算个屁!”
被嬴城这么一说,徐树眉头一皱的远离嬴城,一副拒绝的道:“你到底是啥人,看你打扮也像是朝廷的官员,这朝廷中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看你在好心帮我们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
“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的好,我们秦国再不好,那也从来没有饿死过人。”
“我记得十几年前,二十年的时候,关中闹旱灾,渭水足足降了七尺,我们芝山里连往年三成的收成都没有,陛下一旨令下,陈仓放粮,我们到陈仓领了三千石粟米。”
“所有人都缩衣节食,每日以粟米草籽粥度日,撑了足足一年。”
“那年还战乱不止,陛下还在打韩人,但那又能如何,这就是我们秦人能够战胜六国,统一天下的志气。”
嬴城内心震动。
忍不住的起身深深拜道:“先生大智慧!”
徐树呵呵的瞅着嬴城道:“什么大智慧,斗大字不认识一个,也就能上战场杀敌一二,不过可惜,咱在家排行老三,没轮到咱上战场,恨不能手刃六国人,甚是遗憾!”
说着,徐树却顿了顿,有点抱怨的道:“哼,要咱说,陛下就该把那六国人杀光,留下土地再把咱们秦人迁过去,咱们去种田就好了。”
“看看那,咸阳这些年来了那么多六国人,还给他们分田地,提到这个咱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大哥徐方,征召入伍,阵斩十七人,爵至大夫,虽然死在了陈郢,但爵位食邑赏田一应该由我们继承,可我大哥的两百五十亩地却连音讯都没有,食邑就不用说了,尤其是看着那些六国人竟然分到田地,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