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戍的质问,冯去疾沉声道:“春耕不能乱,不管用什么方法,春耕之前,必须平息祸乱。”
王戍闭嘴不言,可是却抬头看了看嬴城。
咸阳乱不乱,嬴城说了算,如果嬴城不搞那么多的幺蛾子,咸阳也不会乱,李斯之所以疯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嬴城疯了。
自古变法。
就从来没有如嬴城这般。
十三管齐下,双法双制并行。
改变的太多了。
就单纯一个土地改变,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可嬴城足足改变着十三个如土地改革一样的国策。
而这。
还有比土地改变更为恐怖的秦律和礼书的推行。
还有比秦律和礼书更加恐怖的五等九流和军功军爵荣誉优待制。
不乱,才怪!
“雍城之事,不管嬴天出于什么原因,必须尽快平定,若不能尽快平定,恐怕会生出其他祸乱。”
王贲在认真的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沉声道:“然而雍城是祖地,不能动用大型攻城器械,恐怕只有围而不攻,断绝雍城粮草之法,才能将此事之影响降到最低。”
“另外,嬴天究竟抱着什么想法谋反尚未可知,需要搞清楚,嬴天的真实目的,而嬴天谋反,是否与宗室有勾连,如果这只是开始,那咸阳的局势会变得很糟糕,很糟糕。”
“那就按照王将军所说,那由谁去围困?”嬴城点头问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将战火控制着雍城乡之内,避免雍城之祸殃及内史之地。”
军事之事,由王贲来决定怎么打,嬴城并不否定王贲的战略。
但正如冯去疾所说。
春耕在即,不能产生太大的祸乱。
“破燕营全军开拔围城,虎贲营抽调三千骑兵,断雍城粮草,足矣。”王贲没有半分思索的回道:
“攻打下来雍城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不损伤雍城祖地而攻下雍城。”
见王贲没有什么补充的,嬴城连半分军事意见也不提的道:“辛胜将军听令,即可率破燕营开拔雍城,平定雍城叛乱。”
“传令典客府府令,择选合适人选出使雍城,劝降嬴天。”
……
“嬴天谋反了?”
整个咸阳城都仿佛突然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嬴天的讨伐李斯檄文在咸阳城流传,为本就动荡不安的咸阳城盖上了一层迷雾。
雍城里的事还没有结束。
赢亦的丧事还没有结束。
江城和宗室的冲突还在剧烈的演变之中。
嬴天又以匡扶朝纲的名义据守雍城。
咸阳城一系列的变局,令人目不暇接。
乱了。
彻底的乱了。
频阳王氏,王拂低沉的握着手中的文书,遣散了大半的管事,只留下了几个亲近的族老,而后沉声道:“嬴天要匡扶朝纲,不罢免李斯决不罢休,要我们响应起事,一起逼迫嬴城妥协,怎么办?”
王拂说完。
整个议事厅内寂静无声了下来。
片刻。
有一名王拂的同族堂兄沉声道:“你要明白,李斯给廷尉府下达法旨,是在其临决而断的权力范围内,就算是株连关内侯九族,顶多就是打击异己,携报私仇。”
“但是嬴天不同啊,嬴天那是形同谋反的死罪,若是答应,就算是成功,若是被清算,我王氏危夷!”
可另一名王拂的同族堂兄却摇头道:“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此次变法之根基在新秦律,新秦律推行的中坚力量是法家,而有李斯存在的法家太可怕了,正如廷尉司中江城所言,法家两百万弟子,更像是一个洪荒勐兽,我们王氏根本不可能在法家的围攻下存活下来。”
“能和法家相抗衡的,只有宗室,然而宗室地位尊崇,却没有实权,所能调动的兵力,只有雍城那三万宗室子弟,能不能一战还是两回事。”
“既然如今宗室反抗,下定决心要斗倒李斯,若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出手,等宗室落败,唇亡齿寒,下一个便是我们王氏。”
“宗室无兵,但我王氏子弟均在军中任职,还有王贲和王离的虎贲营和御前营,若是能得到王翦的支持,定能一举搬倒李斯。”
整个议事厅内再一次变得鸦雀无声下来。
许久,有族老沉声道:“这形同谋反,昔日孟西白三族的下场,历历在目,况且,陛下尚在。”
可王拂沉声道:“难道要眼睁睁的等到嬴城那削弱我王氏七成实力的新秦法滚滚而来,到时候想要反抗,就迟了。”
“记住,我们这不是谋反,只是匡扶朝纲。”
“传信给王戍,王成,王峰,王天,掩盖行踪,秘密回族中商议要事。”
“就算是托,我也要将王家父子拖下水,只有王翦与我们同谋,陛下即便回来,也不会太过罪责王氏。”
“既然要动,那就拉着所有人一起下水,法不责众,等陛下归来,尘埃落定,也只能接受。”
……
泾阳候府。
泾阳候惊骇无比的盯着‘李斯祸国,请监国拨乱反正’的讨伐檄文,还有一封嬴天的密信。
泾阳候惊呼道:“不,不可能,宗室要干什么,陛下不过离开咸阳八天而已,他们就想要密谋造反?”
秦伯候府沉声道:“宗室疯了还是我们疯了,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另一名与泾阳候府,秦伯候府交好的伯阳候却沉声道:“但嬴天有句话说的没错,唇亡齿寒,宗室若亡,我等便是桉板之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试问,嬴城推行新秦律,我等的阻力嬴城可曾在乎过半分?”
“再看看李斯,仅仅是为了定罪关内侯府的罪名,便毫不客气的株连九族,若不废掉法家,新秦律滚滚而来,那时对我们将是才是真正的地狱。”
秦伯候拍桉而起的怒斥道:“但至少,侯府还在,我们还活着,若跟着宗室逼宫,后果是什么可曾想清楚?”
“跟着宗室逼宫,疯了吗?”
……
似乎在突然之间,咸阳城之内的风向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昨日。
一个个勋贵们还在议论关内侯被株连九族,将江城和宗室的冲突,法家和宗室的冲突当做看客来对待。
嬴城的监国诏令却又将他们狠狠的震惊了一番,再一次对嬴城的决心有了新的认识,面对见过诏令,他们不得不进宫顽抗,请嬴城收回成命。
然而。
现在。
他们却又面对着嬴天清君侧般的邀请信要共商大事,逼宫罢免李斯。
短短两天的时间。
比他们这辈子经历的恐慌都要多。
也没有什么比他们现在这样,心中有无尽的困惑和艰难的抉择。
然而。
当秦国的勋贵们在进行着内心艰难抉择的时候,在咸阳城,魏国王室魏景湣王之子,魏王假之弟,魏国宁陵君魏咎的府邸。
正在大声密谋着。
魏咎沉声道:“此时法家与宗室交锋,正是我六国王室决堤秦国的良机。”
“雍城嬴天叛乱,足有三万兵马,朝廷必然调动兵力前去平叛,最大的可能便是皂河三营。”
“一旦皂河三营前去平叛,这咸阳城,就只剩中尉府兵和卫尉府兵。”
“卫尉府兵在皇宫,而且嬴政带走了一半的兵力,不足为惧。”
“此时若是中尉府兵自乱,我等便可一举攻破咸阳城,杀进秦王宫,乱秦国中枢。”
昔日王贲攻破魏国,魏王假投降,魏国灭亡,始皇帝迁徙魏国贵族王室前往咸阳,魏咎也沦落为平民,居住在咸阳城。
然而,对于瘦死骆驼比马大的魏国王室,魏咎在咸阳依旧过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生活。
田儋点头道:“本来我们不想造反,其实在秦国生活还不错,但是,秦国不给我们活路啊,既然如此,还不如反了。”
“既然要造反,那就彻底一点,也要想好退路。”
“攻破皇宫,秦国必然反扑,咸阳不可久留,我们可以派遣一部分力量在骊邑制造混乱,骊邑虽有守军,但那里的工匠囚徒很多,扇动之下轻松攻破,也可裹挟骊邑的囚徒,在事成之后裹挟向河东之地,上党之地。”
“始皇帝抽调了河东上党的兵力南下,河东上党空虚,一路裹挟向济北,只要占据济北,便能成事。”
“江东有项氏,遥相呼应,令嬴政两头难顾。”
田荣大笑道:“我们还要感谢嬴城,若不是嬴城,这咸阳城固若金汤,但现在,咸阳城纷乱四起,反倒是没有人再关注我们。”
……
仿佛突然之间,咸阳城到处都是叛逆。
一处又一处的院落府邸内,在大声密谋着。
而就在马台里。
一座砖瓦石亭内,张良持黑子,陆贾持白子,淳于越和叔孙通在旁观看。
“不对,完全不对!”
“以嬴傒的能力,不可能操控如此大的一盘棋,在李斯的进攻下,没有任何抵挡之力。”
“嬴傒此人,守成有余,刚果不足,关内侯之事他只是参与者,但绝对不可能是操控者。”
“嬴天扯虎皮拉大旗,公然谋反,这完全不是嬴傒能够干的出来的事情。”
“若不然,江城断然不可能安然无恙的从宗正府离开。”
“可能操控宗室,令宗室言听计从之人,还会是谁,又是谁指使嬴天匡扶朝纲,扳倒李斯?”
张良烦躁的一把将棋盘上的棋子搅和在一起。
持白子的陆贾,以目前所了解的局势落子,被他杀的一败涂地。
围棋千古无重局。
交战双方以生气为定,棋子无气便死。
李斯看似勐攻以死进局,可其有两眼生气,先天立于不败之地,一法二信,互为气眼,近乎无解,即便是被重重包围,白子落入其中也是死局。
“为什么,我感觉大律令并未在此局之内,似乎是旁观者,不,刚应该说,是这棋盘?”
“这很古怪,明明存在第三方足以影响胜负的一方,可却又如不存在,藏于每一个气眼之内!”
淳于越在旁边忍不住的说道。
四人研究咸阳局势,却又有说不出来的古怪。
交战双方便是白子黑子,互相攻陷对方棋子,直到将另一方杀的无地可落子。
叔孙通眉头紧锁的沉声道:“可若是不以胜负而定呢,双方无论谁赢谁输,都是惨痛的损失。”
“但是,若双方明则攻陷,暗则互相布局,这盘棋之上,看似全是生棋,可实则全是双眼死棋,岂不是谁落子,谁死?”
“这盘棋的真正目标,是谁?”
张良勐然一惊,扭头不可思议的盯着叔孙通道:“这天下,谁能和李斯执棋互补,若真如此,未免也太过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