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城瞅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众多官员,尤其是敢于顶撞于他李方,突然摇头笑了笑。
道:“既然诸位如此要求,那便一同巡视吧!”
说着,嬴城迈步走在了李方的面前,又瞅着冯世杰,笑吟吟的道:“我爹以前认为,左丞相李斯结党营私,法家之人遍布朝堂。”
“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可现在我觉得,冯氏不逞多让啊,你说呢,少府右府令,冯氏的乘龙快婿?”
李方并未紧张,只是摇头道:“下官一心为大秦,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嬴城拍打着李方的手臂,感慨道:“是啊,李斯的堂侄,冯去疾的赘婿,你说啥就是啥,不是吗?”
李方恭敬的摇头道:“下官惶恐,下官也是一路矜矜业业才有如今这点浅薄的功绩。”
嬴城摇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说真的,他真的不敢这么一刀子把面前这个顶撞他的右府令给卡察的。
贵族之所以能够封闭上升之路,并不是贵族拥有着多么强势的权势,可以左右一个君王的想法。
而是贵族拥有着自己特殊的一套行事准则。
在哪套独有的形式准则中,贵族形成了一张封锁下层上升之路的关系网,进而完全将上升之路堵塞的干干紧紧。
而这其中。
最为关键的,便是依靠姻亲关系形成的一张无比恐怖,一把抓下去拔出萝卜带着茎遍布着泥的姻亲网。
大秦自商君开始便没有贵族这样的根深蒂固的存在,但这并不代表大秦从此传统贵族就消失。
许多很多的庞大氏族,依旧延续着传统贵族那一套。
而面前这个李方,便是勋贵们联姻的产物。
李氏门庭从昔日卫国迁徙而来,又在李斯的手中在大秦扎根,并迅速的形成了一个崛起新勋贵。
但想要让李氏真正的进入大秦勋贵的阶层,李氏就必须联姻。
所以,这个李斯的堂弟长子,便以入赘的方式入赘了冯去疾门下,而长子李由娶了冯去疾亲兄弟的长女,次子李瞻娶了公主。
而在此基础上,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姻亲关系网。
冯去疾,李斯,始皇帝为同辈亲家,据此关系网形成庞大的宗亲联姻。
以后的婚姻嫁娶,就要按照这样的关系网进行同辈嫁娶。
在很早前他就看出来这个问题,计划育生司成立姻亲署的重要任务,其实就是统计宗族联姻。
如果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面对勋贵就是一个无比复杂的泥潭。
所以说。
这个李方敢如此说话,是有底气的。
因为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的乱拳往里面锤。
“既然如此,谁来详细的说说,这贫民窟的形成过程?”嬴城边走边问道。
“回监国,此地由来已久,说来话长。”冯世杰经常和嬴城打交道,自知嬴城绝不会善罢甘休,也是急忙解释。
嬴城点头道:“那就从头说。”
李方毫无忌惮的插话道:“这,我等评价先君,恐怕略有不合适。”
“嗯,如果右府令说不合适,那就说明不合适,要不右府令说说,此时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合适呢?”嬴城笑吟吟的盯着李方。
冯世杰见嬴城如此带着笑容的发问,自知不妙,急忙拉扯着李方,解释道:“功过是非,我等无法品论,不过此地的确由来已久。”
“自孝公迁都咸阳,咸阳城为我大秦国都已经一百三十八年。”
“先辈伴水而居,昔日渭水旁生活着不少百姓,这些百姓闻言要迁都之后,纷纷无条件的贡献了自己的土地,并极力的参与咸阳城的营造。”
“孝公感动,便允许这些人继续在渭水河畔居住。”
“后来,惠文王之时,又在扩建了皇城,也就是如今章台宫所在的大片区域,章台宫也于那时营造而成,且拥有不小的地位,”
“而在昭襄王时期,章台宫更是成为了列国外交之所,朝廷议政之地,随之而来的章台街便鼎盛于此。”
“可是早先居住于渭水河畔的百姓,却跟不上章台街的繁华,与章台街格格不入,为了不影响章台街的繁华,便围了一堵墙将内外隔开。”
“到了如今,此地就已经如此,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更改,便成了这般模样。”
冯世杰尽可能的简述贫民窟形成的过程。
这的确是一段不可陈述的故事。
因为,这并不如在冯世杰所说,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奈和自然。
尤其是。
那被忽略掉的,不被外人所知的潜在政治意义,是需要从整个简述的描述去扒的。
“你看我这样理解对吗?”嬴城点了点头,笑道:“当初商君为了搬倒孟西白为代表的老牌勋贵,所以迁都咸阳,而在咸阳商君培养的新勋贵与孟西白分厅抗衡并最终胜出,获得独具都城渭水河畔也是理所应当。”
“后来呢,惠文王继位,孟西白为首的老勋贵们反扑,不仅搞垮了商君,同时将这渭水河畔的商君支持者一并打压,自此此地百姓就一蹶不振。”
“而到昭襄王恩威四海,武功卓越,接受列国外交,自然不允许咸阳城这一幕被外人瞧见,干脆就围了一堵墙不让外人看到。”
“于是章台街越来越繁荣,而墙这边就越来越贫穷。”
“等到了陛下这里,前有集中天下之繁华的章台街,后有不堪入目的贫民窟,也没有人解决,反而因为章台街的繁华,有无数的剩饭剩菜浪费被倒入渭水,如此之中,贫民窟之中的百姓就争抢这些剩饭剩菜,到了如今,便形成了这等场景,贫民窟之中的百姓争相抢夺。”
“不过我想,这不是你们不解决的原因,本身这些人与你们并没有太大的矛盾,想想,只有这里的地理位置特殊,临渭水,且码头渔场天然,自然垂涎三分。”
“可是这里的人世代维系于此,并不想离开,不过呢,大秦律法森严,还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强征土地,你们只能逼着这些人自己搬走。”
闻言。
冯世杰顿时低头不语,他知道嬴城很聪明,即便是尽可能的美化描述,但还是被嬴城轻而易举的判断了出来。
是啊!
渭水河畔,这片无比贵重的贫民窟,是咸阳非常重要的一个渔场码头,不仅肩负着咸阳一半的鱼类用度,更是有着不可替代的水运码头作用。
而这。
是很多人眼红之地。
身为咸阳令,他有责任让这些人生活变得更好,甚至他也非常赞同的认同和支持,这些贫民窟里面住着的人,早就该搬走了。
只要肯搬走,他可以给这些人安排可以生存的地方。
那不是问题。
可是呢。
这些人虽然贫苦,却傲骨铮铮,宁愿以垃圾为食,也不愿意搬离。
这就没办法了。
“监国以恶人之心揣度,下官也毫无他法。”却是李方,忍不住的说道:“下官也在努力的解决这里的问题,早就有提议,以田置换搬离,但这些人不为所动。”
“哦?”嬴城又笑道:“那的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却是不知道,这右府令掌管天下山海地泽,内史掌管咸阳百姓田地,以田置换之策究竟如何,这些人为什么不为所动?”
李方恶言道:“不知好歹的贱民而已,官府提出以一亭安置,并每户百亩田地,可这些人一点也不知道满足。”
“恐怕这些人早已经习惯了吃剩饭剩菜,不劳而获惯了,不想自劳耕作。”
嬴城点了点头,非常赞同的笑道:“这确有几分道理,却不知百亩田地是何种田地?”
冯世杰心中略有有不妙的迅速回道:“早先曾商谈过一次,三十亩水田,三十亩旱田,四十亩荒田。”
嬴城点了点头,还算是比较合理,又问道:“位置在何处,可有滩涂,与其他亭里相比如何?”
冯世杰更加不妙的回道:“与其他亭里相差不多,顶多一两百步的差距,均符合我大秦往日安置百姓条例。”
听到这里。
嬴城也不打算隔夜商议了,当场决定道:“中尉统卫蒙盛,冯世杰,李方听令!”
一名随行的身披战甲的统卫顿时俯首道:“末将在。”
心中渐渐惊骇的冯世杰也迅速回道:“下官在。”
李方心中呵呵一笑,澹然回道:“下官在。”
其余随行官员也是好奇的盯着嬴城。
“既然有问题,那就解决,今天拖明日,明日何其多。”嬴城震声道:“本监国觉得,右府令李方的以田置换之策,很有道理。”
“这贫民窟的百姓不识好歹,朝廷拿出诚意毫不领情,着实不自知。”
“蒙盛,你立刻带领中尉府兵,强迁渭水河畔所有贫民窟百姓,凡有不从者,一律抓捕,凡有闹事者,杀无赦。”
“冯世杰,做好贫民窟百姓的田地安置之事,少一亩田地,本监国唯你是问。”
“李方,如你所愿,这贫民窟的贱民,如你所愿,强迁不留任何情面,这安置亭里滩涂用水地泽,可能一应安排妥当?”
闻言。
蒙盛兴奋的回道:“末将遵命。”
李方心中一笑,并没有奇怪,也是了然,嬴城的强势也是要分人,那无所顾忌只是对无权无势之人,可面对他们,还是要乖乖的让路。
这,很好。
当即迅速的得意回道:“下官定严格按照安置条例,将这贫民窟的百姓安置妥当。”
安置这些并不费力,顶多耗损些田亩而已,况且那本就是大秦官田。
但将这困扰了他们数十年之久的贫民窟解决了,到时候这里车水马龙滚滚,连绵的货船捕鱼船,自可无限使用,所产生的价值,比区区些许田地,珍贵百倍千倍。
“这。”
可就在众人兴奋之中,冯世杰却忧心忡忡的道:“大律令,这是否,有点不妥,要不,再考虑商讨一下!”
是的。
面对嬴城如此果决的支持以田安置,并且要求强迁,这反而让他忧心忡忡起来。
以他对嬴城的了解,嬴城绝不是一个吃了亏就忍气吞声的主。
而现在。
嬴城不仅不恼怒李方的屡次顶撞,反而同意了李方的方略,甚至下了极其严肃的命令。
这就更让他忧心。
他不明白,嬴城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商讨什么啊,冯内史,监国已经下令了,莫非你还是抗旨不尊不成?”却是还不等嬴城询问,李方就已经跳起来指责冯世杰。
他现在反倒是觉得这个冯世杰,做事情瞻前顾后的,真的,没有一丁点的魄力,难成大事。
“既然如此,现在就动手吧,冯世杰你去下达告示并做最后动员,蒙盛你去调兵镇压所有动乱,其余人都尽快组织人员,最快速度将渭水河畔,清空。
这些肮脏不堪的房屋,都拆了平掉。
那堵隔着的墙,一并拆了。
咸阳城不能允许肮脏不堪的东西存在。
这是朝廷旨意,不容任何人质疑。
还有疑惑吗?”
“若是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本监国自行离去。”
话音未落。
右府令李方就震声道:“有监国之令,明日天亮前,下官定当将此事办妥。”
面对如此保证,嬴城也没有多话,一点也不想在这肮脏的地方待着的笑道:“嗯,右府令真是我大秦的国之栋梁!”
说罢。
嬴城理都不想理的扭头就走。
说真的。
在这繁华的章台街后面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嬴城也觉得这样的地方没必要继续存在。
这里的人与其生活在这脏脏的地方,不如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至于这群人,哼!
嬴城浩浩荡荡的离开,后方,冯世杰,李方,蒙盛等人目光不偏不倚的盯着嬴城离开。
李方这才笑呵呵的道:“呵,这嬴城不过如此,盛传其嚣张跋扈,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而已,就是口舌有点厉害。”
“现在你看看,面对我等,还不是照样妥协,帮我们办事。”
“给四海为珍的掌柜交代一下,我觉得没必要给这嬴城什么贿赂,两千金虽不多,但那地方,天下独此一份,给他,太浪费了。”
蒙盛摇头道:“人的名树的影,这咸阳第一混世魔王可不是白叫的,还是要尽可能交好啊。”
“不是盛传,宁在坟头跳舞,莫在前路挡道,坟头或有鬼,前路定有城,不能大意啊!”
“大意,呵,我看你们都太高看他了!”李方呵呵一声,盯着四周的贫民窟,冷笑道:“诸位,开动吧,这可是监国令,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强迁了,终于可以解决这令人头疼的麻烦地方了。”
然而。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冯世杰却渐渐心底骇然,面色阴晴不定的变化,带着惊恐之意的踉跄道:“我回去准备此地贫民田地安置之事了,几位也莫要大意,告辞!”
说着。
冯世杰连辞礼都忘记了,慌不择食般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