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园子秧苗长出来被畜禽祸害，春天耕种之前，要用榛柴在园子四周夹一圈杖子。榛柴在土里插了大半年，根部腐烂了，上秋要拔下来，扛回家烧火，来年春天再重新夹。于是，每年冬天都要准备大量榛柴。

去山林里用爬犁把榛柴、枝桠拉回家，在我们这里叫“拉山”。拉山的多半是成年人，因为路远，山里积雪很深，还常有野兽出没，去拉山的人并不多。

寒假第二天，我和哥哥早早起来，饱饱吃一顿高粱米饭，裹紧空身棉袄系上绳子，穿上絮满靰鞡草的棉胶鞋，打好绑腿，戴上狗皮帽子和棉手闷子，把镰刀砍刀和玉米面窝窝头都绑牢在爬犁上，不等天放亮，我们小哥俩就拉着爬犁兴冲冲上路。父亲休班也“待命”，不能带着我们去拉山。

拉山的路线，是从北二道街向东，经过干馏厂，找到进山的爬犁道，走二十多里路穿过东升林场，再往上走一段，才到有榛柴的地方。黎明前的黑暗令人恐惧。没有穿内衣，浑身很快被冻透。我们拉起爬犁快跑，似乎可以逃离恐惧，也不觉得冷了。

我们正跑着，发现小胖跳跃着跟上来了。

小胖是狗不是人。它已经在我家养了几年，长得猛壮，身长足有一米多，全身浅灰色，毛很长，只有四个爪子是白的。小胖特别通人性，和我家每个人都很亲近。它很彪悍，需要上阵时会毫不犹豫地勇猛冲上去。它跟上来可以给我们壮胆。走到天大亮的时候，哥哥说，还是让小胖回家吧，咱们带的干粮不多，山上那么深的雪，找不到它吃的东西还不饿坏它。我们撵它回去，它依依不舍地扭头往回跑几步，又停下看看我们，见我们还是摆手吆喝让它回去，它只好听话地走了。

估摸走三个多小时，才看到几片榛柴岗子。我们趟着没膝深的大雪，一刻不停地割着。回去是重载，时间肯定要超过来的时候，必须抓紧干活。

看着够装两爬犁，就不再割了。把榛柴装上爬犁，用绳子勒紧捆牢，停下来准备吃干粮。可是，干粮找不到了。来时我们把包着窝窝头的纱布包挂在了树杈上。

找来找去，看到远处一群老鸹（乌鸦）在争食，赶忙跑过去，只见一点窝窝头的残渣，还有剩下的几块咸菜。我们哭笑不得，哥哥说只有吃咸菜了。我俩捡起咸菜就着大把白雪吃下去，总不能让肚子空着。

哥哥和我商量，咱俩都饿的没劲了，今天只拉一辆爬犁回去吧。把我那辆爬犁带榛柴拉进树林里隐蔽起来，我俩合拉一辆爬犁下山了。

累了一整天，又没吃饭，想使力气也使不出来。遇到上坡路，弯腰用力几乎头触地，失去重心滑摔趴在路面嘴啃地，当时真想就那样趴着歇一会儿，或者睡一觉，实在是筋疲力尽了。每次摔倒都是哥哥立马站起来，双手拉起我。

我觉得很难把这满满一爬犁榛柴拉到家，和哥哥说卸下一些吧。哥哥说，已经拉出这么远了，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拉到家。哥哥忽然兴奋起来，说他割榛柴时捡到几个榛子，揣兜里忘了，赶紧掏出来塞给我，我又给哥哥两个。迫不急待地咬开一个又一个，都是空的。哥哥的两个榛子有一个有仁儿，伸手塞进我嘴里，他自己含着空壳笑呵呵地说，还真有点榛子味儿。哥哥那时还不到十四岁，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们在路边吞几捧白雪，又继续前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又遇到一个更陡的上坡。哥哥说不急，先蹲下歇一会儿。可我们却身不由己地躺倒在冰冷的冰雪路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耳边热呼呼的，睁眼一看，吓得一哆嗦，是狼！哥哥为保护我，死死抱住了那家伙的脑袋。

“嘿呦，你看，是小胖！”哥哥激动地喊起来。真是小胖！小胖也很兴奋，不停的晃着头摇着它那粗大的尾巴和我们亲热。亲热够了，我们开始爬坡。小胖很快看出门道，它叼住哥哥那根绳套，倒退着用力帮着拉。有小胖帮忙，觉得轻松多了。

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母亲把饭菜摆在桌上，我们狼吞虎咽。母亲说，“唉，真是饿坏了，要不明天歇一天吧。”我们没说丢干粮的事。母亲从我们棉胶鞋里掏出的乌拉草是湿的，摸着我们棉袄里子也汗溻得潮乎乎，口气坚决地说，明天真别去了。

哥哥小声问我，你说去不去？见我犹豫，哥哥说，要不这样，明天我和小胖把你那个爬犁拉回来，你在家歇一天。我当然不能同意。

第二天，我们哥俩又早早出发了。半路依然撵回小胖，原因还是它的食物问题。在家里，它可以到处找点吃的，饿急了，不管谁家的猪圈，跳进去抢猪食吃。小胖在我家的几年，就是这样活命的。人都吃不饱饭，不可能分一份给它。至于我们哥几个有时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干粮偷偷喂它，那样的次数毕竟不多。

为了一家人吃饭公平，母亲有严格规定，每顿饭都是因人定量，干活出力多的多分一点，出力少的少吃些。常常是分给每人一份之后，锅里盆里都空了，母亲只好忍饥挨饿，这也是父亲上班很少带饭只带土豆的原因。

我和哥哥拉山，母亲让我们一定吃饱，每人每顿最少吃半斤以上。加上带的午饭，我俩放在一起算，每天超出定量二斤多。我俩吃超了，就要挤占家里人的定量。况且母亲有意节省，每次做饭按量舀出的米，还要再放回去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