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两天,客货混载的混合车在这里经过一个来回儿。虽然不停车,但缓行速度很慢,方便了烧鸡逐个窗口张望。他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的饥渴模样,又可怜又可笑。我知道他是在看女人,他自己并不隐晦。
他感觉很灵敏。偶尔有人顺着火车道走,被山挡着还没露头儿,他就能感觉到。他趴在铁轨上,能听出来人是男是女。我以为他说大话,他拿一盒葡萄烟打赌。
一天临近中午,我累了也饿了,和烧鸡说先做饭吃,下午再干。他示意我别说话,把耳朵贴在钢轨上听一会儿,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有女人过来,还是个年轻的。”
我说他真敢吹,能听出有人过来我信,要说能听出男女老少,纯属扯淡。
他指着伊通河林场方向,“一会看到活人你就信了。她是一个人,让她在这儿站下歇歇腿儿,陪咱俩唠几句嗑儿再走。你看我这主意不错吧?”
“算了吧,你就别动歪心眼儿了,人家和你不认不识,凭啥陪你啊?”
“我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想多瞅她几眼。唉,总也看不着女人,猴儿挠心似地不得劲儿。咱又不是和尚,我就不信,和尚就不想女人?”
“少废话。你要是敢拦住人家,小心我把你这臭烧鸡变成烤鸡!”
他仰头向远方眺望:“你看你看,来了。我说的没错,是个年轻小女子吧?”
从来人轻盈窈窕的身姿,看得出是位年轻女性。我狠狠抓住烧鸡的双臂,推他进屋。他挣扎着,求我让他看一眼,说自己刚才是说笑话。我说你只能在远处看,别吓着人家。他说“一定一定,我哪敢哪。”
来人走近了,距离百十步远,还看不清模样儿。不料却听到了她的喊声:“小梧,是我啊”她向我飞跑过来。诧异间,我认出了来人。
“徐小雅!怎么是你?”她下穿深色长裤,上着白色半袖衫,满是汗水的脸上红霞绽放,婀娜腰身愈显青春四射。我本能地回头看烧鸡,他贴在墙上,呆若木鸡。
我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徐小雅。在可以教育好子女学习班里,她对我曾一往情深。
她开心地笑着,亲昵地拉住我一只手,她另只手上,拎着带格花布的三角兜。
问她怎么找到这里?她调皮地一歪头,说做梦知道的。她上午坐木材车过来,本该到这里下车,可是车不停,她要跳下守车,车长不让。看我们在山根儿捡石头,她喊两声我没听见,她只好忍着,跟车坐到伊通河车站,费一个多小时,再走回来。
她是专门来看我,带来了她烙的油饼。解开三角兜,层层包裹着的油饼还有热乎气儿。她让我赶紧吃,又指指“烧鸡”,问是和我一起的吧,让他也过来吃吧。
再看烧鸡,姿势一点没变,像钉在那里一样,只是嘴巴张的更大。我和徐小雅连声叫他,他才挪挪蹭蹭低着头走过来。我卷两张饼递给他,他接过去,转身立即离开。我说别走啊,还有呢。他说够了够了,走回屋里,关上房门。
我说徐小雅,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路,你一个人也敢走?
她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敢。”说完,脸更红了。
油饼很好吃,可我吃得心里一点也不踏实。欠她的情,不知如何还。
烧鸡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下午基本没活儿,让我把“她”送回伊通河车站。我很清楚,预防山洪,我俩有许多活儿要干,他是故意这么说。
我应该领烧鸡的情,也必须送徐小雅。路上,我不得不狠下心对她把话挑明,“不知道我父亲啥时候能放出来,我现在不可能考虑处nv朋友。”劝她不要再来了。
她只是笑笑,又来拉我的手:“那我们就做好朋友吧。”她眼里有泪花在闪动。她很坦诚,说一直喜欢我,这次来就是看我的态度,如果不行,自己也彻底死心了。“我回去就嫁人,那人已经追了我好几年,我不能再拖人家了。”她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路两边开满姹紫嫣红的野花,她为掩饰自己,转过身去采摘。稍远处有更艳丽的山花,我跑过去采来一大把送给她,祝福她有个美好的姻缘。
她显得很激动,问我:“能喜欢我一次吗?就这一次,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很为难,不明白她说的“喜欢”该是咋样。她也许明白了我的犹豫,喷火般的目光直视我一霎,又垂下眼帘:“我是想,生一个属于我俩的孩子。”
我出奇地平静,慢慢摇摇头。我不能制造烧鸡和他妻子那样的悲剧。
“那,抱我一下行吗?”她眼神里充满幽怨和乞求,扑向我的怀抱。我们紧紧相拥。她面颊发烫,呼吸急促,下身用力抵住我。我忽然来了感觉,慌忙放开她。
她把我送的那束山花从地上拾起来,转身一个人快步离去。我在后边远远跟着,直到接近伊通河小站才停下。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又是一天夜里,烧鸡叫醒我。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有什么喜事儿。
他说真的是喜事儿,森铁处来林场演出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明天随混合车到伊通河林场,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听说演白茹那个女演员可漂亮了,说啥也得去看看。他妈的,可馋坏我了,这回总算能解解渴了。”这东西,邪心不改。
我说行,你一个人去看吧,这里有我守着。
他先说感激不尽,略一思索,摇头说:“不行不行,我是领导,应该坚守岗位。还是你去吧。”
我说用不着谦让,再说我也没心情去看剧。
他语气很坚定:“不行,必须你去。我去是看女人,你去才真正是看戏。”他眼珠转了转又说,“你别看我不去,我也能想法看到那个小白茹。”
我困劲儿上来了,懒得和他多说。
养路点附近的森铁线路,因三股峰的坐落而呈”S”形弯道。火车从山后拐过来我们才能看到。下午,烧鸡着意把自己修饰一番,扛几样工具摆在道旁,时不时俯下身,耳贴钢轨专注倾听着,他是在盼望剧组乘坐的混合车。当火车开过来时,他跨上道旁一块巨石,高举红色信号旗大喊停车。已经缓行的火车,慢慢停下来。
他急匆匆对我说,刚发现一块枕木有危险,赶快换!
我信以为真,快步扛来枕木,按他的指点,急忙和他起道钉,换枕木,整个过程不足五分钟。他喘吁吁地干着活儿,时而慌慌张张地看一眼列车,像做贼似的。
换完枕木,他并不着急给出通行信号,而是直奔车厢走去,对开着的车窗连声发问:“车上有演员吗?谁是白茹?我受伤了,快帮我包扎一下!”他举着流血的一只手。
这家伙竟知道白茹是卫生员,还有,他的手是怎么伤的呢?
我听到车上有人喊我的名字,认出是以前我在革新组的程师傅。他把上身探出车窗,连连招手,我快步跑过去:“程师傅,你这是上哪儿啊?有两年没见了。”
程师傅说:“你怎么在这里?赶快上车。”我说我现在正上班,走不开。
烧鸡不敢多耽误,挥起绿旗,让列车通过。程师傅还在向我喊什么,我没听清。
混合车过去后,我把换下来的枕木扛到木屋边,打算劈柈子烧火。扔在地上我才看出来,那块枕木好好的,根本不用换。我明白几分,质问烧鸡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识破了他的用心,他不得不说实话,就是想看看白茹,车就在眼前经过,不看就没机会了。是他自己划破了手,可怕耽误行车,没敢多拖延。
这太过分了。我指责他是搞破坏,“真应该给你戴个fan革命帽子!”
他自知理亏,却还辩解说,这里的车流不多,再说这儿是险要路段,列车必须缓行,耽误十分八分不算违章,刚才前后最多不超过七分钟。
我说那也不行,人为故意延误,一分钟也不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再说,你去看演出,所有的演员都能看到,何必这么急不可待呢。
他说他不去,还是让我去。他问我会告发他吗?我说现在就应该把你就地正法。
他讨好地拿出一盒葡萄烟给我,说接受我正法,咋收拾都行。
我没理他。心里郁闷,随手在屋边的树上摘几片枯黄叶子,卷成三支拇指粗的烟,赌气地接连都抽完。觉得口里发干,想进屋喝几口水,刚走几步,迷糊倒下了。
醒来已是清晨,烧鸡坐我身边打着哈欠。他告诉我,我昨晚昏迷那一阵子,摸不着脉,把他吓坏了,猜我大概是抽树叶子中毒,赶紧给工区打电话,让林场卫生所的大夫来,或者他用平车子把我送到林场。可是林场的大夫上十几里地的后山接生去了,无法联系。混合车也已经返回去了,急得没招儿,他拎着马灯,出去采几种能解毒的草药,熬了给我灌下去,还算挺管用。
我谢他救我一命。他笑着摇摇头,说这事儿从根儿上说,都是他惹的。
我问他见到白茹了吗?他嘻嘻着说见到了,还握手了呢。我知道他瞎吹。
他说我喝完药,脉搏和呼吸平稳了,他困了也眯瞪一小觉儿。梦见白茹和他说话,就是看不清白茹的脸儿。再细看,是他老婆,他憋不住,又和老婆干了那事儿。
我说他白天根本没见到白茹,所以梦里看不清人家的脸。他承认我说得对。我问他经常梦里和老婆在一起吗?他说是,差不多每回都挺热乎,都干事儿。
他突然问我:“你说夫妻在梦里能授精吗?”
看我发愣,他解释,“就是说,在梦里能让我老婆怀孕吗?我妹妹咋说那孩子像我呢?做梦的时候,我非常喜欢那孩子。你看书多,知道有这说法吗?”
我想说“扯淡,”急忙又咽回去。我明白我的回答对他很重要。
我佯做思索状,说想起来了,我看过的一部古书,还真有这方面的事儿。
“咋说的?”他急等下文。
“那书上说,丈夫经商在外,苦苦思念妻子。某夜入梦,夫妻一番恩爱之后,深信女人能就此怀孕。果然不久,丈夫收到妻子的来信,说梦中曾与丈夫同床,日子与丈夫所梦一天不差,而且已有孕在身。”我振振有词,他听得如痴如醉。
“哈哈,这就对了。那孩子就是我儿子。相片儿怎么还没给我邮来?太慢了。”
我正不知下句话该说什么,电话响了,铃声两短一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