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城最高的塔楼顶端。

蓝礼·拜拉席恩独自站定在城垛旁向南远望。

明朗的日光洒满了世界。

所见皆为郁郁葱葱、高低起伏的绿森林，绿得层次分明，有趣而不杂乱。

有些是碧绿，稚嫩通透，如同孩童。

有些是苹果绿，鲜艳欲滴，吃起来酸酸甜甜，如同十来岁的少年。

有些是橄榄绿，生机勃勃，强壮而成熟，看起来并不醒目，却能让人同时感到热烈与安稳，如同活力四射的青壮年。

有些是墨绿，质朴典雅，如同看惯世事的长者。

一座森林，就是一个世界。

极目远望。

世界尽头隐隐现出一线突起的赤红色泽，与绿森林交相映衬，对比鲜明却又和谐为一体，尽显造物之奇妙。

不得不感叹一句，景色美好。

可是。

蓝礼没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风息堡。

他回想着这座海浪日夜不停、风暴时常光临的宏伟城堡，翻看脑海中的一幕幕记忆。城墙、大门、机关。

就凭几千人也想在科塔奈爵士手中攻破它？

蓝礼很想放声大笑，嘲笑乔佛里的愚蠢和自大。但是，在知道了这么多的情报之后，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再愚蠢的人挥动的斧头都和聪明人一样致命。

很不幸，乔佛里手中就握着一柄利斧，而且正在飞速成长，越来越锋利。

最先的消息来自君临港。

派去的探子负责观察港口，将情报从御林送往全视城，或沿国王大道抵达铜门城。

城堡的信鸦会完成最后一段路程。

蓝礼因此能够知晓五天之前的君临港的一举一动。

但他有时宁愿不知道。

三天之内，君临港就传来四封堪称惊悚的关键情报。

君临港码头囤积了大量原木，而后仅一天时间，停泊君临港的王家舰队就凭空多了一倍，已多达三百艘战舰！

一夜之间，钢铁化为修长的战舰，且顺利下水，不靠风帆也能行进！

举行下水仪式之后，城内军队登上王家舰队，三百战舰全体出动，航向大海，乔佛里本人就在船上！

一天之后，原木消耗殆尽，君临港又诞生了近三百艘崭新战舰！

一封比一封可怕，一封比一封危险。

蓝礼几乎不敢相信。

但所有的探子和书信都没有出入，还有人来到城堡，在蓝礼面前讲述所见所闻，详细周密，还有证物。

一块木纹杂乱至极、仿佛是用几种颜料胡乱搅拌而形成的木片。

蓝礼选择了相信。

他知道这些情报无法被掩盖，于是很快召开会议，商讨如何应对。

伯爵和将领们先是极其相似的提出质疑，确认之后则反应不一，或是沉默不言，或是情绪激烈，或是低落地自语，或是呆愣茫然，动作迟钝。

蓝礼表现着自己的平静澹然，只是叮嘱一众将领加强训练，同时向沿岸各城堡传信。

但雨屋城的信鸦在半天后就抵达了落木城，宣告了王家舰队已经到来。

这一刻，是落木城的至暗时刻。

列席的领主和爵士们情绪灰暗，都对南边各城堡的防守不抱多少希望。

领地位于风怒角沿岸的纷纷用目光向蓝礼传达着期望，有些人委婉或激动地提议立刻回援，保卫风暴地，将战场设在风怒角，用血与火给敌人以痛击。

绿石堡的尹斯蒙老伯爵更是私下找到蓝礼，恳求他务必挽救尹斯蒙岛。

群情激愤，异口同声。

但是，蓝礼怎么可能答应用骑兵和步兵去追舰队？

更何况这些战舰一天就能造出几百艘，即使熟练水手有限，至少不用担心损毁，几乎等于永不沉没的舰队。

而钢铁战舰虽然只有一艘，但却是真正的水上堡垒，无法攻破。

与这样的敌人在海上交战？

蓝礼更坚定了从黑水河上游渡河的作战方案。

黑水河上游水浅，深水战舰无法抵达，只需再沉几艘船入水，就算轻型舰船也难以靠近。

到那时，从陆上攻占君临，该是有希望的吧。

蓝礼已经抛开了必胜的念头。

乔佛里拥有的力量不仅奇异，更是充满未知，迷雾重重。

谁知道这种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

蓝礼忍不住想到最坏的结果，自己的十万大军被乔佛里的把戏轻易摧毁，如同游戏。

然而，至暗之后，曙光初现。

雨屋城的第二封信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展露笑容。

雨屋城守住了！

敌人表现得那么神秘诡异，战舰、光芒、巨响，原来都只是样子货！

蓝礼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照这种情况来看，至少在陆地上的战斗胜算很大。

前提是，第二封信是真的。

或许是喜讯来的太突然，蓝礼下意识有些疑虑，莫名不安。

但随后，琥珀城、绿石堡、风息堡、哭泣镇、鹫巢堡，一封又一封书信接连送达，内容大同小异，先是示警和求援，叙述敌军状况，随后报告安全，汇报敌军的动向。

时间集中在短短一两天之内。

庞大的王家舰队好像是一股海盗，跑得飞快，四处寻找软弱的猎物，绝不强攻棘手的城堡。

更关键的是，舰队用出来的光芒和声响相当有限！

那是不是说，乔佛里的各种诡异能力同样如此，难以持续，威力并没以为的那么可怕？

蓝礼强忍兴奋，不让自己完全相信这个猜测。

形势陡然好转。

那么，部队现在该如何前进？

伯爵和将领们争执不下，有说继续西进和高庭大军汇合的，有请求往南边保卫疆土的，还有的叫嚷要径直北上，试试黑水河的稚嫩舰队成色如何。

推动蓝礼做出决定的主要是风息堡的信鸦。

科塔奈·庞洛斯爵士亲笔信来报：乔佛里率五千人登陆围城，随行舰队大部北上，自断退路。

蓝礼暗自庆幸，持有危险利斧的人是乔佛里，一个愚者。

“陛下，纸镇来信。”

学士从身后的楼梯走上来，手中拿着一卷文书。

揭开交叉鹅毛笔图桉的封蜡，信中的内容不出所料，乔佛里派遣舰队北上是为了洗劫村镇。

蓝礼最后的顾虑也被打消。

他再次望向风息堡。

王家舰队在沿岸村镇肆虐，乔佛里领着几千人在风息堡外耀武扬威。

君临城防卫力量未知。

那么，就在风息堡外结束战争吧。

不该试图摧毁利斧。

趁着利斧还没成长起来，趁着愚者放开利斧，一击。

刺入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