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往那里看,那个位置就是长壁,整个山环由北西南三个方向呈马蹄铁状分布坚壁,其间约莫数十里长阔,东边则成喇叭敞口。末将虽然未曾过于靠近,不过追赶敌军之时观察其撤退方向,及其明乱实序,却敢断定长壁之间必有敌军重兵埋伏。若是没看错的话,白起必是要在此处围困伏击我军……”
大清早伴着清脆婉转的山间鸟啼,李牧肃立在廉颇身边,一只手在铺于大石头上的简易地图上不停点点戳戳,另一只手则向西边极远处的起伏山峦四处指划,年轻俊朗的面颊上透着十足的指点江山气势。
廉颇随着李牧的指点不住四望,时而紧锁眉头,时而轻轻“嗯”上一声,待李牧介绍的差不多了,双眉也跟着松了开来,抬手在李牧肩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爽朗的笑道:
“大王说的果然没错:不要轻举妄动,小心白起调虎离山、设伏包围。这个白起狡猾不假,可费心费力地将‘溃逃’装的那么像,最后还是没走出大王的手去。哈哈哈哈,李牧,好小子,这次将计就计,反过来将秦军调虎离山你乃头功,等这边消停了,本将立刻向大王表奏,封你的功、立你的赏。”
“大将军谬赞了,末将不过是歪打正着,实在不敢居功。”
李牧腼腆的笑了笑,连忙拱手感谢。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情,此次廉颇奉命率军出兵上党,坚守长平防止秦军席卷上党致使赵国陷于被动固然是实,但目的又不止这些,如何让秦军围着自己转才是关键处。
这些日子廉颇他们苦心孤诣的想方设法在坚守之中打破僵局,但白起总是不上当,也采取对峙不动的架势与赵军周旋。廉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心里早就上火了,那天让李牧去袭扰空仓岭就是内心焦躁的一种表现。
不过廉颇终究是持重老将,有赵胜的告诫在前,就算手痒痒也绝不会一股脑的将两只巴掌都推出去,致使自己胸前露出空当,仅仅只是伸出一根“小指”先戳戳敌军以作试探。
只不过这种试探得获得的效果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李牧这小子实在堪称将才,半路发现秦军袭营,不但即刻派人回禀廉颇以作准备,自己更是将计就计直袭少了大半兵力的秦军空仓岭营垒,依靠骑兵速度上的优势远远地将半路上发现了他们的秦军甩在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毫无防备的空仓岭秦军营垒捣了个稀巴烂,逼迫着其中守军在慌乱之下自乱阵脚提前向长壁方向撤退,最终让李牧轻而易举的窥破了白起的真实意图。
而在半夜里于半路上与李牧打了个照面,多少发现了些异样的那一万多秦军则在廉颇立刻遣派的两万余骑兵的迅速包围下连西垒壁的面都未能见上,就更别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而派人去向白起传报消息了。
……
廉颇叉着腰遥望着极远处那片起伏不定的山峦,早已是意气风发,高声笑道:
“想以地势阻我骑军,断我后路。白将军,噢,不,应该是大良造,老子陪你玩儿了也有十多天了,大家都这么忙,恕不奉陪,恕不奉陪呐。哈哈哈哈……”
廉颇装模作样的向西拱了拱手,耳听着身旁众将的笑声,脸上却接着换上了严肃的表情,猛然一转身,将大氅抖得哗哗作响,肃然的向众将扫了一眼,高声说道:
“我军应计调援之功已成,秦军蒙骜部已从蒲阳东进少水,以时日计,大王和晋阳各部皆已知悉,接下来就看周绍他们晋阳那边的了。不过白起之军兵力本已在我军之上,再加上蒙骜一部,上党秦军已过五十万,我军力弱,绝不可稍有差池。诸将听令!”
“诺!”
回答廉颇的是一片虎啸似地高喝,廉颇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声命令道:
“再向前既是长壁,我军绝无生路。全军本应即刻反转长平、长子营垒固守,但为了将白起、蒙骜拖在上党减轻晋阳及各处压力,此计尚不可行,故此本将特命,诸步军即刻后撤,以安泽至沁阳少水一线秦军弃营为根基,借地势之险于三日内加固为我军第一道防线,掐断蒙骜部顺少水折返蒲阳退路。并以长子、长平我军原营垒为第二道防线,多层抵御秦军进攻。
撤军之时为防秦军狗急跳墙衔尾追杀,并为争取加固少水防线时间,诸骑军及车军殿后而行,节节抵抗,徐徐东行。虽说敌军七八倍于尔等,但大赵将士只许丢命不许丢脸,就算拼光了也要给本将缓出三天修筑营垒的时间来,老子只要还有命回邯郸,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请封!”
“诺!”
“不求请封,只求杀敌!”
无数慷慨之声迅速捧住了廉颇的余音,这些人都是赵胜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精锐骑军。燕赵多豪士,他们除了享受着极高的待遇,又何尝没有最高级别的荣辱使命感?廉颇闻听之下两个眼圈顿时红了,狠狠地咬了咬牙关,高声喝道:
“好样的!大丈夫只求马革裹尸,不求封功!窦丰、李牧二将听令,本将命你二人各率一万骑兵分南北两路在长壁此处到少水防线之间来回穿插警戒,防止秦军以骑兵断我步军后撤回防之路。你们给本将听好,若是当真碰上秦国骑兵,都不要给老子客气,杀光了最好,要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大赵骑军的威风!”
“诺!”
李牧、窦丰齐齐拱手应命。烈烈风中只见廉颇猛地一挥手,诸将即刻四散赴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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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撤了!”
“诺……诺。赵军于长壁东谷口二十余里外忽然停止追击,主力步军即刻向东后撤。我军,我军埋伏于两翼的人马迅速出击,却没曾想赵军以战车为城,骑兵为刃……大良造,他们留下了至少四万骑兵,我军三万余步阵车阵封堵谷口已是足够,但于高坡宽阔之处正面交锋如何打得过他们呀……”
奉白起之命亲自率军埋伏准备扎口的司马靳浑身上下又是土又是血,军盔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头上的发髻完全散乱,乱蓬蓬的几乎成了鸟窝,还没有汇报完就“扑通”跪在了地上,双手掩着面牤牛一般嗷的一声哭出了声来。
“骑兵?骑兵!
白起冲到司马靳面前紧紧的抓住了他的双臂,呆了似地微张着嘴望了他半晌,忽然之间疯了一般转头望向了垂着头颓然的坐在一旁的司马错,
“蒙骜到什么地方了!”
“唉……”
司马错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勉力地抬眼看了看白起,推搡的说道,
“晚了,蒙骜此时距长壁只剩下了半日的行程。”
“廉颇!”
听到这里,白起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响,猛然高喝一声接着便扑通坐倒在地,哆嗦着嘴唇仿佛下意识的说道:
“赵胜,赵胜这是要把我们引出来,引出来,他要灭我大秦……”
此时已然明白赵国真实意图的并不止白起一个人,司马错无奈的摇了半天头,呓语般的说道:
“我军为求此功,已在上党大集精锐五十万,廉颇将计就计,必会控制安泽重镇,阻止蒙骜回撤濮阳。我军围歼赵军意图被破,向北与王陵汇合之路只会被截断,若要撤军退回函谷关只能向南走少曲、曲阳、武遂一线,可武遂之西安邑魏军和成皋的韩军必然会加以拦阻,我军即便能战胜他们,回援时机也已失去。
赵军既然识破我军计划,蒲阳王陵的十万人马必然已处危境,难以越河回河西了。如此一来,单凭上郡、肤施的三十余万人马,唉……”
白起本来佝偻着腰,但越听司马错的话腰挺得越直,待司马错那声“唉”飘然消逝,白起已经砰地一声站了起来,下定决心似地决然说道:
“不,老将军把形势看地太过绝望了,如今远还没到那般境地。赵军必有越大河击我大秦上郡之意,但上党这里若是摆不平,邯郸依然处于危境,他们哪里还有精力越河攻我大秦?我上党大军绝不能退,只要一退赵军必会趁势掩杀,退也变成溃逃了,韩魏必将参战。
虽然此一计未成,我军在上党优势依然在,只要控制住上党战局,赵国绝不敢妄动,至多趁机消灭王陵部人马。”
“王陵……唉,可惜了。”
虽然明知王陵已经是望死之人,但司马错依然还是心痛不已,颓然的叹了口气之后猛地抬头说道,
“大良造说的对,上党是为关键,若击溃廉颇,形势依然在我大秦手中。”
“正是。”
白起脸色好了许多,向司马错点了点头之后转头对已经傻在了地上的诸将命令道,
“传本将令。即刻发书咸阳,请大王加强上郡防线;另以本将与司马老将军的名义发书析地,命令王龁将军坚固壁垒,防止楚军北上夺取上庸,防止韩魏趁机进兵。
长壁防线作用已失,为打通北上蒲阳通道,即刻命令蒙骜部折而北转攻打安泽,我部除留守五万人马固守长壁防线以为后援,其余三十万人马即刻全线推进,其一,消灭赵国拦阻我军之车骑军,其二,迅速反攻少水,不论多大伤亡也要给我将旧时营垒夺回来!”
“诺!”
如今已经不再是灭赵国威风,而是已经涉及到大秦的家国之危了,众将凌然之下早已抛却了所有无措,高声应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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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两个月注定属于赵秦两国,或者说属于廉颇和白起两个人,在诸国瞩目之中,七月下旬,廉颇带着赵军拼命地往西撵秦军,而到了八月上旬,整个情形却倒过来了,变成了白起带着秦军往东撵赵军。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极其复杂,但仔细总结总结,有时候也就是那么滑稽的两句话罢了。廉颇并没有像历史上的赵括那样一头扎进白起的包围圈里,这下子可就苦了白起和秦军了。秦军一时之间失去了长壁险阻的优势,为了不致惨败,只能围着赵军转,然而赵军为了扩大自己的优势,必然会尽量选择有利于自己的地形作战,在这一点上他们已经具备了主动权,再加上拦阻秦军的是速度和战力都优于秦国车步军,却在数量上远远处于劣势的骑兵部队,优势相互抵消,势均力敌之下这一场仗可就惨烈了。
八月初三日,秦军在赵军撤兵的当天便迅速转入了反攻,第一场仗便在长壁之东六十多里的高坡之上爆发了,秦军利用优势兵力企图合围赵军车骑军阵,并以五千余本来准备在将赵军包围之后牵制长平、长子留守赵军的骑兵来回穿插,意图破坏赵军行动,无奈赵军人数虽少,却全部都是机动部队,根本无法形成合围态势,大战爆发两日有余,在赵军损失了近万骑兵,秦军将五千骑兵全部折进去外加又损失了两万多步兵之后,双方依然处于僵持之中。
八月初六日,三天前得到紧急命令的蒙骜除分兵六万配合白起作战以外,自己则率领剩余九万大军即刻北行,终于艰难的抵达安泽城下,未及歇息便与驻扎城上的四万余赵军爆发了攻防战。
当天,长壁秦军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在近三日昼夜不停的轮番攻打之下,兵力上的优势终于显现了出来,疲惫不堪的赵军在又一次损失了三千余骑兵和五百多驾战车后被迫后撤至二十多里后的山嘴间布阵顽抗。
八月初七日,赵军主力在廉颇率领之下顺利抵达少水原秦军防线,虽然听到前线损失之大心里不由得嚯嚯的疼,只得将李牧、窦丰两万骑兵再次填了进去,自己却只能沉住气督促大军迅速修筑营垒以备敌军,并扣牙缝似的挤出两万人马增援安泽。
八月初八日,得到新鲜血液补充的前线赵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攻,将秦军击退十里有余,但在损失了两万多人马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赵军又再次退回山嘴防守,秦军攻势缓了半日,再次全线扑上。
八月初十日,蒲阳来报,晋阳赵军周绍部二十余万大军在切断肤施上郡秦军越黄河救援河东的通道以后,突然对蒲阳秦军王陵部发起了进攻。如今该部已经凶多吉少,虽然王陵已经发来了求援信,但白起不为所动,依然全力向少水方向推进。
同一天,少水赵国守军终于抢天抢地完成了防线加固工作,当天夜里心里“嚯嚯”疼的廉颇便紧急下了命令,命令他六万“变”三万宝贝骑兵部队即刻撤离前沿阵地,返回少水营垒。
八月十二日,秦军在折损了七万多人马的情况下,剩余的三十万大军终于抵达少水,为避免赵军以逸待劳发动进攻,只能在距离赵军三十余里外抢筑营垒,先保住自身再寻机攻击赵国营寨。
八月十三日,攻打安泽未果的秦军蒙骜部在白起命令之下折返少水,两支秦军汇合之下,外加长壁守军推进以后兵力已达四十万,比对面同样折损严重的二十万赵军多了将近一倍。赵军形势依然严峻。
……
面对这样的形势,廉颇真的感觉到牙疼了,他的二十万人还要分一部分去掐住安泽,这样一来相对秦军来说兵力更少,虽然只要骂死不出兵,守住防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样一来就将主动权交给了白起,以白起的优势兵力,谁也说不清楚秦军下一步会怎么做。
兵力不足是最大的硬伤,虽然廉颇与白起一样明白赵胜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他同样明白上党安危的重要性。为此,经过慎重考虑,进入九月后廉颇还是向邯郸发去了信函,意思就一个——我不但需要军粮,还需要援兵。
邯郸的回信很快就到了,然而让廉颇极为失望的是,赵胜在这封信里意思表达的极是含糊,一方面让廉颇加紧收编上党残余韩军加强防守,一方面说他正在考虑整个局面。
这他娘什么意思?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这不憋煞人了么!廉颇心中腹诽不断,然而命令还得执行,甚至连赵胜的信都不敢让手下人知道,只能骗大家说邯郸方面很快就要增派援兵过来。
骗终究是不能长久地,廉颇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发信催促,然而天底下的是就是这样让人出乎意料,就在廉颇相骗诸军不到一个月以后,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道绝密消息,赵胜已在暗中将云中守将赵禹调了回来,并即刻率领此前已经整备完毕的十二万大军向上党进发而来。
大王终究还是明白上党这边的艰难了,廉颇顿时欣喜若狂,然而欣喜过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赵胜将比他廉颇资格还要老的宿将赵禹调过来到底要做什么?一山不容二虎、政不可出两门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呀,而且为什么要动云中守将呢,难道黄河真的跨不过去了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