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造当胸打了一拳,赵胜并没有侧身闪避,而是抓住赵造的拳头硬生生的推了回去。就这么小小的一番交手,立刻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卿士大夫全部都陷了进去。
赵奢已经意识到了赵何与赵胜之间的不对付,然而原因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思绪百转,想到了赵胜此前施政的种种,想到了前段时间那桩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却只是赵何“忙中出错”的云中事件,想到了赵翼造谣其后必有推动者,但他无法想到赵何绝嗣这件事,那么这一切便极难理清楚头绪了。
不过能不能理清楚并不重要,对赵奢来说重要的是赵国的君相之间确实出问题了,而且很可能是必将导致决裂的大问题。在这个问题面前,赵奢必须考虑清楚自己应该何去何从。这倒不是赵奢有不忠之心,而是他需要忠的那个“主”自己出问题了。
赵奢本想好好的问一问范雎那个平原君的心腹之人,不管怎么说他赵奢也是平原君公子胜的人,然而当看见徐韩为跟范雎“眉目传情”以后,他却没来由的怕了,根本不敢再去追赶范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更不知道今天出的这件事会给赵国带来多大的麻烦。
赵奢是大赵的宗室,不希望赵国在沙丘宫变创伤刚刚复原没多久便又陷入另一场浩劫之中,所以他得找一个真正值得相信,而且必然比自己知道得多的人好好的问问。举目整个朝堂,对赵奢来说能够达到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牛翦。
当赵奢来到大将军府,在牛翦传召之下进去的时候,前院敞厅那里,牛翦正盘着腿坐在厅门口的门槛上,一边舒坦地晒着太阳,一边捧着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乱麻饶有兴致的来回端详着,不经意的看见赵奢走进了院来,便笑呵呵的向他招了招手,笑道:
“介逸过来,你看看这东西乱的。老夫思量了半天也没理出来。唉,老喽,眼神儿不济了。你来替我抽一抽线头,看看能不能把它理清楚。”
“大将军理它做什么?哦,末将看看。”
赵奢现在做的司徒佐贰其实是文职,不过这个时代文武分的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就算是文臣,上马提军也就是换个职务的事儿,再加上赵奢自从回到赵国以后一直在军中做事,回邯郸当司徒佐贰不过数月的事,所以在牛翦面前并没有改称呼。他此时满肚子都是心事,哪曾想牛翦心情会这么好,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笑呵呵的走过去把乱麻接到手里随意的坐在了牛翦身边。
那团麻足有鞠(也就是足球,蹴鞠是指踢足球)那么大小,乱糟糟的一团缠在一起,别说解成一根麻绳了,就连绳头都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还怎么解怎么理?赵奢拿着那团麻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虽然实在拿它没办法了,却也隐隐觉着牛翦还不至于这么无聊,便笑了笑道,
“大将军这是……这东西盘根错节,到处都扭节在一起,哪是我们能解的?”
“解不了么?嘿,老夫还就不信了。”
牛翦仿佛变成了个孩童,歪着头将那团麻拿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接着站起身进了厅,从剑架上刷的一声抽出剑来重又走回厅门口,俯身将麻团放在了地上,举起剑来照准了了便剁了下去。他这把剑是赵胜亲手赠送的锋利铁剑,系用上等的陨铁打造,锋利无比,咱一团麻还不是轻而易举。那团麻应声而断,立刻散作一堆绳头摊在了地上。牛翦又端详了一眼,接着开怀大笑道,
“哈哈哈哈,介逸你看看,虽说不算圆了心意,不过总算是解开了,咱们又何须多费那个心思呢。”
“大将军的意思是……”
果然另有其意,赵奢多少有了些谱,刚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牛翦便笑呵呵的瞥了他一眼,一边提着剑往厅里走一边笑道,
“老夫琢磨着你也得过来。呵呵,里头来坐。”
“诺。”
赵奢若有所思的跟进了厅去,跟着牛翦坐下了以后试试探探的问道,
“大将军是说今天的事么?末将总觉得……”
“介逸,你解的开这团乱麻么?”
牛翦笑呵呵的注视着赵奢,见他猛地一愕,这才笑道,
“若是解不开那也用不着费心思去想了,想了也没用。呵呵,其实你今天不来找老夫,老夫也得让人去将你请过来。既然你过来了,老夫也不用费那个心思了。”
赵奢跟着牛翦不是一天了,早已经熟知牛翦是那种万事都要考虑缜熟才会拿出主意的性子,今天以乱麻为喻实在与他的性情大相径庭,这就让赵奢更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解不开?连大将军也没能力解开,以至于只能一剑斩断,去寻那不圆满却又最利索的解决办法,这……
“大将军,末将清楚自己人微言轻,不过今天的事实在非同小可,末将身为大赵宗室不敢相避呀。”
“呵呵,你呀。”
牛翦用一块细绢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头也不抬的笑道,
“天下事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就算你是宗室,又为何不能像别人那般浑浑噩噩呢?你管不了的事便不要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就是了。”
赵奢静静的听着牛翦的话,见他总是说这些玄而又玄的道理,心知自己今天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低头思忖间忽然想到牛翦说什么“该做的事”,不觉想起了什么,忙抬头问道:
“大将军要派人去传末将,莫非是上次跟相邦相商的军机之事?”
“嗯,正是。”
牛翦擦好了宝剑,起身走到剑架旁还了鞘,这才重又坐下来笑道,
“这才是你该做的事。秦国那边的军报已经显明,自从楚军攻打莒邑不克以后,秦国人已经坐不住了,虽然不敢攻我晋阳,却已命胡阳率军八万屯扎平周,准备顺汾水而上从我赵韩边境越攻榆次。”
赵奢一愕道:“八万?他们攻榆次有何用?莫非要越汾水转攻阙于,顺少水来攻武安,进而威胁邯郸?”
牛翦笑道:“哼哼,攻榆次自然是无用的,只能越跑越远,这次秦国人也是出于无奈,韩国他是不敢动的,楚国人又不给他们面子,倾国之力居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莒邑。哼哼,谁都算计的清清楚楚,那秦国人也只能动一动了,再说大赵又能拿出多少兵来应对阙于?楚国人倾国之力是十万,那秦国的倾国之力不是八万还能是多少?只要他们两家都动了,这不就是十八万了么。到时候兵势一顺,这十八万变成八十万也不一定。”
“末将明白,这八万秦军说什么也得顶住。”
赵奢听牛翦这么一分析,不由得一凛,连忙抱拳应了下来。牛翦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笑道:
“相邦当日与老夫商议,伐燕用廉颇,阻楚用乐毅,把你留在邯郸就是为了机动应对秦国舍晋阳而攻他处。如今这些事虽然都已经押中了,只可惜却有更大的事如何也没能想到,为了大赵的社稷,老夫也只能硬撑着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不必过多去问,老夫知道你定然猜得出这件事与大王和相邦有关系,而你与相邦走得又太近了些,大王那里怕是有些顾虑。不过你不必担心,万事有老夫担着,你只需做好准备带兵出征就是。你也不要有太多的负担,邯郸这里有老夫在,乱不了,也绝不会拖累了你行兵之事。”
“诺。”
这件事在大王和相邦之间很容易猜出来,这也正是赵奢最为担心的,不过牛翦虽然不肯对他讲明实情,但是却已经给他吃下了定心丸:有他在,朝廷里乱不了……
乱不了就好,至于剩下的事确是是一团乱麻,就算是天塌下来,在行兵之时也万万不能为其扰乱。赵奢紧紧地抿了抿嘴唇,连忙郑重的拱手应下。
牛翦笑微微的注视着赵奢,等他答应以后又道:“那个许历原先就在你手下,这次你也带着去吧。这是员虎将,你要好好用。”
“诺。”
许历不就是从平原君府出来的么……赵奢并不敢多想,但是还是不由自出的联系了上去。他不敢当着牛翦的面把心思表现出来,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这同时,牛翦同样是思虑万千,暗自叹道:
许历是虎将不假,只是他知道的太多,如今朝堂上又乱成了这副模样,把他留在邯郸恐怕只会更乱了。去吧,都去吧,朝廷这里已经到了只能挥剑斩乱麻,将不安定因素尽量的都排除出去,以便用最简单的方法去求那不圆满结局的时候,说是让你们去立功,但老夫又何尝不是想让你们离漩涡远一些呢……
………………………………………………………………………………………………
范雎来到平原君府的时候心里已经完全安妥了,虽然赵胜那份奏章里还透着为了大事而压制赵造,以求将烦扰往后退的意思,但至少与以前相比,他已经不再只是一味忍让了。
不再忍让那就是不肯放下手里的大权。这就好,不论范雎是赵国人还是魏国人,他都清楚从公从私来说,也只有赵胜控制住全局才能保证赵国复兴的势头不会逆转。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纠缠赵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呢。
在乔端那里关起门来细细的说了一遍今天朝堂上的事,捋着胡子一直不做声的乔端迟迟疑疑的说道:
“这么说来,徐上卿也已经知道大王绝嗣的事了?”
范雎笑道:“何止是徐上卿,我看连平阳君也已经知道了。”
“平阳君?”
乔端右眼皮连连跳了好几下,下意识的说道,
“范先生看准了么……若是平阳君也知道了此事,必然是宜安君的人递过去的话。以范先生观察,平阳君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态度?”
范雎“哧”的笑了一声,小声说道,
“平阳君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今天在朝堂上,范雎见他实在纠结得紧,恐怕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拿不出什么明确的主意。”
乔端叹了口气道:“这情形是最麻烦的,平阳君若是有准主意倒还好说,若是如此,只怕别人怎么说他便会怎么听了。”
范雎笑道:“我也正想着这件事,不过平阳君府不是我说进去就能进去的,怕是……咦!”
说到这里,范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接着便完全舒展开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问道,
“夫人那里这些日子情形如何?”
“唉……”
乔端愁肠百转的叹了口气,咂了咂嘴道,
“夫人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老朽生怕她受了此事影响,已经让邹大管事禁绝外头的仆役去见她,也不许她院子里的仆役随便外出,另外还专门嘱咐冯蓉这些日子不要回来,以免夫人相问。唉,冯蓉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大王对公子生了疑心,如今正是心里难受的时候,却又不能回府,更见不到公子,老朽虽然不得不这样做,这心里却实在是……唉,不过夫人确实心大,这些日子从来不问外事,老朽虽然知道她这是自己瞒着自己,其实心里明镜一般,可知道又能如何,也只能随她去了。”
乔端一边说一边叹气,却怎么也不肯去提自己那个同样怀了孕的孙女,不管是因为乔蘅还是赵胜,他都已经与平原君府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可面对眼下的局面他又能怎么办?说到了季瑶,乔端忽然有些担心了起来,连忙说道:
“老朽倒不怕别的,就怕有人被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拿公子没办法便打府里的主意,以此来乱公子的心神,要是那样的话只怕有些麻烦。”
范雎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嘴唇,抬头说道:
“不会。乔公放心,虽说屠尽政敌全家的事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先别说动平原君府只会让那些人更孤立,就算他们当真狗急跳墙乱了章法,府里的护卫再加上时时暗中守在一旁的云台墨者们也不是吃素的。即便他们拿着大王的手谕来诈门,咱们拖他个一两日也绝不是问题,到时候只要把大王绝嗣的消息往外一宣扬,自有人会来护持。”
乔端叹口气道:“最好是如此。范先生刚才说牛大将军态度明显有些松动,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牛大将军或许会成重中之重。只是公子这份奏章依然还是在行拖计,固然是为家国好,但何尝不会添下太多变数。”
范雎道:“公子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绝不会任由那些人胡为,也绝不会轻易放下相权。而且以公子的秉性,必然已经料到那些人下步要怎么走,他不肯让你我参与进去,只能说是不想对大王逼得太紧。唉,现如今去劝公子这样做那样做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也丝毫起不了作用,不过公子既然已经明确的跟他们杠上了,我们心里就算有了准谱,下一步还当好好地去劝几个人。”
“你是说……”
“嗯,删繁而就简,说不准这简反倒能成用。”
范雎和乔端相互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不吭声了。
…………………………………………………………………………………………………
天已黑,夜无月。
平阳君府里,赵豹拱着头趴在榻上,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憋屈,却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就在昨天,原阳君赵谭还对他又拉又打,但刚刚过了一夜,似乎一切都变了,当赵胜那份向赵造宣战的奏章在朝堂上宣读出来以后,仿佛所有人都忘了他,他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
赵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野心,但是他也需要别人看重,也需要自尊。就在昨天,当赵谭将赵何绝嗣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心里确实闪过了一丝相争之念,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没有相争的能力,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羞愧无比,他不知道该站到赵何一边还是应该站到赵胜一边,甚至连为什么要选边站都不清楚。他几乎完全懵了,极度的渴望能有个人给他指点指点迷津,可是,可是谁又会来呢。
没有人会来,这时候赵豹突然觉得就算自己府里的人也未必看得起自己,正当他已经陷进了绝望里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一个内院的仆役小心翼翼的向里探了探头,见赵豹依然在榻上保持着拱桥的架势,干脆连门也不敢进了,只在门口小声禀道:
“公子,徐韩为上卿求见。”
“徐韩为?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赵豹猛地支起了身子,但只是略略一想却又接着失望了。他不能不失望,来寻他的居然是徐韩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仆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禀道:
“徐上卿也没说有什么事儿,只是说,呃,是奉大王之命来见公子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